结婚的第十个年头,年衡和贺纵平和地结束了婚姻。
去民政局盖完章的第二天,年衡送贺纵到机场。
贺纵有全新的漫画构想,需要到外地采风,一去就是大半年时间。
“每周……算了,每月吧,你想起来就给我打个电话,我也好知道你平安。”年衡说。
他车开得平稳,没别的什么噪音,便只听见后座的贺纵轻轻应了声。
莫名像一声叹息。
安检口前,俩人就只互相挥挥手做了告别。
年衡目送着贺纵拖着行李箱的背影远去。
大概在初吾揭发初家药品产业链后的第二年,医生便给出了一套针对药剂受害者的详细治疗方案。
这套方案的诞生,也要归功于像周伊妹妹,陶梦然小姑娘那样无私无畏的“免疫者”群体,是他们在研制解药的初期,主动提供自身血样,以供医院方面提取抗体,做出进一步研究。
当然最初期的治疗方案只能缓解患者的高热症状,对于患者紊乱的精神系统,只能继续叩问专业的精神学家。
于是到揭发产业链的第七个年头,也是年衡同贺纵结婚的第九年,精神调节的治疗方案终于精进到能让贺纵恢复记忆力,甚至找回些许患病前的记忆碎片。
到结婚的第十年,也就是今年,贺纵说他好了。
“我们离婚吧,阿衡。”
风轻云淡的像少年时无数次争执吵架后,那句“我们和好吧,阿衡。”
对此,年衡也只有一愣神,点头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应着:“好啊。”
仿佛这十年就是在淋漓黑雨中昏睡的午后,睁开眼便看到了放晴的黄昏。
没有留下半点真实的印记。
他们还像少时那样,能够不经意间说说笑笑,也不会对彼此的抉择有任何惊讶。
用十多年前贺纵的话说:“你那点花花肠子我闭着眼都能摸清。”
十年时光似乎于他们而言,只是一个漫长的暂停,并没有什么东西流逝掉。
是吧。
不过送走贺纵后,年衡接到母亲的电话,老太太劈头就是一句:
“你把小纵气走了?”
“没,他就只是去旅游。”年衡迎着那江风,悠悠地呼出一口气。
“我是说你俩离婚这事儿。”老太太没好气道,“别想糊弄我。”
“哦,那也没事儿,您就当我俩重新变回好朋友。”年衡笑笑,“他还说要给您和爸寄旅游纪念品呢。”
“虽说感情这事儿不能强求,但……好歹你俩在一块十年呢。说散就散了,我这心里都不是滋味。”老太太五味陈杂道。
“妈,您别多想,除了我和阿纵不再是伴侣,其他的还和以前一样。”年衡宽慰道。
是吧,还和以前一样。
江水悠悠向东流淌,一天天日子拨动着春夏秋冬季节的钟摆。
不过就是在这基础上乘了十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02.
贺纵每天都发朋友圈,记录他旅途的见闻。
于是年衡无需经常跟他保持联系,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。
看见自己同样也感兴趣的事情,年衡会点上一个小小的心。
倒不会留言,他向来没有留言的习惯。
上班开会,下班应酬,到凌晨一两点睡觉,是年衡每天的行程。
十多年前刚接手父亲公司时,是这样;现在将年氏做大做强后,也是这样。
偶尔凌晨一两点钟睡不着,也会喝一点酒。
虽然私人医生说,他的肝脏已然不能够再沾染酒精。
但又不常喝,而且只是一两杯的量。
另外每次喝完他都有吃药,以免被勾起酗酒的瘾。
如此习惯保持下来,近些年身体也没出现过大问题。
只是小问题他都自己抗着,没有劳烦过医生。
昏倒于他来说,也算是小问题。
可能是加班过度,也可能是没吃早餐。
这次私人医生可算把他逮住,给他进行了方方面面的全身体检。
肝癌。
哦。
问了问,做治疗的话都还只有一年多的寿命。
年衡万分平静地嘱咐医生,暂时不要把他的病告知他父母。
“我自己找机会跟他们说。”
而后照常上下班。
不喝酒了,好歹听一回医嘱。
照常翻一翻贺纵的朋友圈,挨个挨个点赞。
想要留一条评论,结果贺纵直接打电话过来。
年衡想起是到了每月一来电的时间。
“我这边下雨了,能听到雨声吗?”贺纵应该开了免提,背景音果然淅淅沥沥。
“嗯,听着还蛮舒心。”年衡说,“我这边还好,连续几天都多云。”
聊了两句贺纵的行程,以及年衡自己最近的生活。
“你还是要抽时间休息一下。”贺纵说。
“我每天都有听歌。”年衡说。
贺纵笑了一声,“我待会儿给你发两张我最近的练习稿,帮忙看看。”
“好,我只看,不负责点评啊。”年衡说。
“随你。”贺纵说。
后面聊了许久,他俩就是这样,许久不联系可以,一联系天南海北说什么都行。
年衡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总之醒过来,看手机消息,贺纵的。
“你困了就直接跟我说啊,幸亏众里听到我的声音,给你挂断了电话。”
众里是年衡家的管家机器人,在年衡的坚持下,贺纵才同意不删除他在众里电脑中保存的声纹。
关键时候还是起了作用啊。
年衡笑得咳出来,明明是肝出了问题,关喉咙什么事。
但咳得近乎痉挛。
也是时候该打理好一切了。
年衡费力地抓过床头柜上的台历本,一行一行地看数字。
医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,一个月后必须入院治疗。
03.
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,是父亲。
公司的事情,怎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。
“你放权的速度太快,当玩儿似的。”父亲肺不好,说一句话就都咳嗽一声。
也是,年衡都人到中年,父母也自然敌不过时间。
就怪不孝顺的。
年衡尝试转移话题,父亲说:“别跟我撒谎,你说谎的话耳朵会红,打小都这毛病。”
“我没打算骗您。”年衡坦然说,“但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。”
“我以后会告诉您。”
父亲咳嗽了两声,年衡忙倒茶水过去,给他拍背又被拒绝。
“你不跟我和你妈说,可以。但还是跟阿纵通个信儿。”
“哪怕不做同舟人了,也好歹是知己朋友。”
不过年衡还真没打算跟贺纵说。
按照医生说的他就一年的寿命,等到贺纵采风回来,看看他墓碑也好。
省得背什么思想包袱。
04.
事情都打理得挺顺利,贺纵背包住进医院。
每天数着吊瓶里的水,点滴度日。
不过就是在告诉父母之前,初吾那小子先得到风声,领着他家那口子急吼吼地赶过来。
赶过来就哭,还是小周人稳重,一边哄一边问年衡的状态。
其实年衡觉得自己状态挺好的。
至少作息变得良好,早睡早起,偶尔他还能在病房里做点儿锻炼。
年衡请他们以后帮忙照应下他父母,也请他们向贺纵保密。
他相信他这两位小友的人品。
好吧,人也不小了,都只差他四五岁。
“我想安安稳稳地过完后面的日子。”年衡说。
他感谢初吾没问他,为什么告诉贺纵就不安稳了。
小吾是个聪明人,年衡承认自己有时候挺羡慕他和小周。
05.
好在父母知道后没怎么怪他,这让年衡心里稍稍得了些安慰。
他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,是他们。
但最不会责怪他的,也是他们。
而现在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,只是乞求下辈子再做他们的孩子,弥补这辈子未来得及尽的孝。
母亲让他好好休养,不要想东想西。
他也到底是迟钝了,没有想到拜托父母不要将此事告诉贺纵。
06.
“要喝水吗?”
仿佛是从梦里传来的飘渺声音,年衡反应了好一会儿,才将目光定格在床边贺纵的侧脸上。
他刚做过化疗,头发全掉光了;可惜没照镜子,不晓得自己现在长什么样。
但看贺纵的脸色,肯定是不太好。
“喝一点。”年衡说。
贺纵将他掺起来,用软吸管的杯子喂给他一些温水。
“想喝冰的。”年衡叹息。
贺纵没说以他现在的身体沾不得生冷的东西,只说:“现在都冬天了。”
“哦。”年衡愣一愣神。
原来贺纵已经出门采风快半年了。
他成天在医院躺着,也不知外边岁月流逝。
贺纵跟他说采风很顺利,讲起许多他都没时间去他朋友圈翻看的风景人情。
没问他为什么瞒着他。
07.
年衡想说贺纵不用整天整宿地陪着他。
有医生护士,也有护工。
再不济,也还有小吾小周。
但人愿意,他再客套就显生分。
多数时候,他听贺纵讲旅途见闻;精神状态好时,贺纵让他讲他们以前的事情。
“毕竟很多我都忘记了。”
讲了以后会记得吗,年衡没问。
他就想起什么说什么。
有天外头下雪,贺纵就出去给他弄了一杯子。
化了之后倒进病房的花瓶里。
里头有枝腊梅花。
贺纵摘过来的时候,还是一串淡黄色花骨朵。
年衡嗅觉不太灵了,不过腊梅很香。
他梦里都是这味道。
待到腊梅的花骨朵都落完了,贺纵说:“阿衡,我们复婚。”
没说复婚吧,是一种不带商量的语气。
欺负他只能躺着,多动弹就浑身疼。
自然,他知道贺纵来照顾他,父母会更放心些。
关于他二人复婚这事儿,两位老人都是一样的回答。
同意。
08.
“我都……这样了。”年衡说,气若游丝。
“是啊。”贺纵说,“难道你忍心叔叔阿姨给你签放弃治疗么?”
“哦。”年衡笑了,好半晌说,“谢谢。”
09.
他们又复婚了。
现在比以前方便很多,不需要现场认证,在网上就能办妥一系列程序。
贺纵把新的红本拿给年衡看,上面还是用的以前的照片。
年衡这状态,也没法拍正装照。
“还挺精神。”年衡说。
贺纵没说话。
腊梅的枯枝在雪水里静静躺着。
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一枝绯红的杏子。
春天到了。
10.
那马上就是夏天了。
11.
年衡跟贺纵说,他们相识在夏天。
九岁那年,暑假。
贺家父母那会儿领着贺飏到年衡家所在的别墅区,好像是要拜访某个学校的校长。
贺纵跟了来,不过没去见校长。
他在别墅区里乱跳乱跑,柏油马路够宽敞,林荫也枝繁叶茂。
不知怎么他就跑到年衡家门前,大胆地“咚咚”敲着门。
“有人吗——”
挺巧,还真有。
贺纵独自一人窝二楼的书房看书,窗棂下大门前,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清脆喊着:
“有人的话出来,我带你去抓知了!”
12.
年衡昏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。
大概是时日不多的讯号。
但他也没有太恐惧,他把能安排好的事情都安排好了。
公司有人接手,父母也有人照料。
贺纵答应他,会给他父母养老送终。
就是没能找机会出门旅游,贺纵去过的好些地方,他都想去。
身体好的时候忙于工作生活,身体不好连下个楼的权利都没有。
有点可惜,不过也还好。
抓紧时间逗爸妈开心开心,另外就是跟贺纵讲讲往事。
拿出来抖抖灰,铺开还蛮多的说。
他惊讶于自己记忆力的良好,什么鸡毛蒜皮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。
贺纵生病那些年,他都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。
往昔的欢声笑语、壮志凌云,都如磁带卡壳,停在那疙疙瘩瘩的地方。
他跟关切的父母说,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;对自责的初吾说,他会处理好的。
但只他和贺纵一起的时候,他便陷入了无法挣扎的泥沼里。
他真的有做过贺纵一辈子都好不了的打算。
因酗酒被关医院后的年衡并没有那么成功地戒酒。
只不过每次烂醉都在自己那个小家里。
有天晚上从酒精的麻痹里苏醒,贺纵压着他胳膊睡觉,稍稍一动,便迷迷糊糊地醒来。
傻兮兮地冲他笑。
年衡将贺纵桎梏在床榻,手不轻不重地扼住他脖颈。
“跟我下地狱去吧,阿纵。”年衡说。
贺纵歪了歪脑袋,挣了挣年衡的手掌。
他应该不太能听懂这句话。
于是年衡松了手,翻身躺回酒气淋漓里。
贺纵挨着他睡着,很乖巧。
算了,不叫你下地狱了。
就这么度过了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,却又确确实实发生了什么的十年。
他没有跟贺纵讲这个。
没什么意思。
13.
最后年衡虚弱到需要呼吸机维持体内岌岌可危的氧气含量。
他不太戴得惯氧气面罩,如果手能动弹的话,他会一把把那玩意儿揭下来。
“我可能要走啦。”年衡说,需要贺纵凑很近才能听见。
那会儿父母都被初吾送回家去休息,病房里只有他和贺纵。
“你要帮我。”
贺纵慢慢从他床头直起身,沉默了好一阵,说:“好。”
14.
贺纵在签名栏用电子笔签上他的姓名,行使了他和年衡复婚后的权利。
取下氧气面罩的年衡面色白得难看,勉强勾起的笑意是唯一一点亮色。
贺纵扭过脸,去看床头柜上的石榴花。
落了一柜顶的火红。
病房外边的世界,夏天来了。
“我下次弄枝荷花过来。”贺纵说。
“嗯,顺便给我带只知了。”年衡说。
15.
年衡的葬礼在七月初举行。
蝉鸣在林,此起彼落,热闹得不行。
因为知道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,在场的亲友悲痛,但也只是克制地啜泣。
贺纵没有哭泣,等待着年衡父母对他的诘责。
是他送走了年衡,没让这两位可怜的老人见到他们独子最后一面。
老人什么都没说。
年衡走后,他们的强颜欢笑也进入沉默。
无尽的沉默与蝉鸣里,贺纵开始了他康复后的第一部漫画创作。
采风旅行并没有走完全程,但大半年的时间,足够他收集如山高的素材。
他知道年衡翻看他的朋友圈,也知道年衡其实想和他一起走完这趟旅程。
只不过他们关系不尴不尬,要一起去总会不大自在。
更何况,贺纵向他提出了离婚。
解除婚姻关系后,年衡便可以另找谁一块旅游。
比如说,他曾经心仪的姑娘。
贺纵以往的记忆零散,但总归是记着一些的。
他欠了年衡一个大人情,拿命还都还不起。
他这条命都是年衡给救回来的。
想着就先分开吧,回归到结婚前的关系,慢慢地抹除那场婚姻的印迹。
16.
但分开后,抹除的何止是婚姻遗迹。
他们都不常通话,天南海北。
17.
依旧能谈天说地,能从彼此不明含义的短句里揣测出正确的意思。
他们是一对依旧要好的老友。
拿到十年前,可能这一切都说的通。
但现在是十年后,他们解除婚姻关系后。
他依旧能为年衡做任何事,但他无法补偿年衡的十年。
糟心又荒唐。
18.
年父年母搬进了年衡生前常住的平层。
贺纵让众里将房子改造成适合老人居住的模式。
他是打算着自己出去单独住,他不敢面对两位老人。
但老人们都没有放他走的意思,冷不丁问他一句这空调咋关,这机器人咋操作。
年叔叔还经常使唤他去S城的另一边,找到现今市里唯一供应纸质版新闻的《今晨》报社购买当天的早报。
同时他也负责着两位老人常用药的拿取。
每每下意识地要喊叔叔阿姨,最后都咽下,规规矩矩地喊着爸妈。
老人家们至今不知晓年衡同他结婚的真实原因。
他也至今没有告知。
19.
初吾和周伊时常来家里做客,贺纵猜测年衡也嘱咐过他们对家里多关照。
初吾还给他带了礼物,一本大画集,说是《牧风少年》十周年纪念周边。
又是十年。
人们总是喜欢在整数的年份庆贺什么。
贺纵收下礼物,但也现在也不看《牧风少年》。
他连自己由患病前的那部作品改编而来的动画都没看,也不是说没看,就扫了一眼,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。
当然这不是初吾和第五动画工作室的问题。
是贺纵自己的问题。
他死过一次,现在仿佛转世投胎,从以往的碎片里拼凑前世的影子。
没有必要。
可他挺乐意听年衡讲他们以前的事情。
但随着年衡的离去,他与那个前世愈发的远了。
比如就表现在他和初吾关系拘谨上。
初吾说贺纵是他的贵人,但贺纵也知道,他们夫夫俩来访更多是因为年衡。
如果年衡的父母离去,那么他们的关系也会渐行渐远。
世事无常,事实如此。
20.
如果年衡不管他,让他们俩在人生的半途走散,那这会儿是不是还会在这个世间好好地陪伴叔叔阿姨?
贺纵大约知道,年衡饮酒的嗜好是在婚后养成的。
他年少时是多规整的一个人,烟酒不沾,扣子都不愿意落灰。
中途失散,也好过互相蹉跎,一地鸡毛后又无声而沉重地使尘埃落定,什么都找不见踪迹。
21.
或者更干脆地想,如果一开始他就不去敲开那扇门,不去招年衡下楼来抓知了呢。
年衡应该有更好的人生。
如果不和他相遇。
22.
贺纵以前的母亲来找他。
他发现老妇人在小区外游荡,但没去管。
只要不让叔叔阿姨看见了就是。
可是老妇人终于在有天他出小区买报时抓住他,十指紧紧扣进他胳膊肉里。
贺纵其实对妇人的印象不深,所以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她。33ýqxsś.ćőm
“你去看看你弟弟吧。”瘦削又矮小的妇人低声啜泣,头发花白而凌乱,“他说他宁愿死都不愿意见我!”
贺纵攥着她手腕,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拉扯下来。
幸好天气转凉穿了长袖,不然胳膊估计得留印儿。
“抱歉,您再拦着我的话,我就要喊保安了。”贺纵拍拍袖子上的灰,疏离而客气道。
妇人眼珠失了神,泪水打湿了面颊嶙峋的沟壑。
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他,“贺飏是你弟弟!”
“抱歉,我真不认识。”于贺纵而言,她也确实是个陌生人,“连您我其实都不太认识。”
“你骗人!”妇人立马又扑过来,贺纵轻巧地闪避开,大步地往前走,那声音歇斯底里地在身后跟着,“我看了新闻!新闻上说有药能治好!你已经被治好了!”
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足音,贺纵猜测应该是保安赶来。
但他还是听到妇人剩下的话语:“你们都被治好了,凭什么我儿子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?”
他是被关一辈子,可是有些人真的因此而死去了。
23.
贺纵问初吾要来了监狱的地址,以及他托关系弄来的探视证。
“一次性的。”初吾解释说。
“嗯,我也就看他这一次。”贺纵说。
“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探视他?”初吾问。
“我生母找过来,我才想起他被判了刑。”贺纵答,“我生母强烈要求我去看他。”
“我建议你别去。”初吾皱皱眉,“听狱警说,那家伙精神状态不稳定。”
“但你还是给我找来了探视证。”贺纵扬扬手上的卡片。
“我知道拦不住你。”初吾叹口气,“周末去吧,我和伊伊送你。”
24.
应该是要跟贺飏聊一聊,但贺纵找不到话题。
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玻璃对面,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。
也不能说是一样了,贺飏要比他阴沉许多。
“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吧,哥。”倒是贺飏阴沉沉地开口,语气却上扬而莫名愉悦着。
“我不太清楚。”贺纵说,“只是你妈妈让我来看你,她说你不见她。”
“我妈妈也是你妈妈。”贺飏说,“一个不中用的老年女Beta,每次来就只会掉眼泪,烦都烦死了。”
贺纵别开了脸,他不太适应贺飏脸上阴恻恻的表情。
“就是因为她这个老不中用的,才生下你这个小不中用的。”贺飏自顾自说下去,“如果你再争气一点,她就可以那她和老头子变态的竞争欲望发泄你身上,这样的话,我们俩今天的位置还可能变上一变呢,哥哥。”
“你爸爸呢?”贺纵绕开他的长篇大论。
“死了。”贺飏的声音再次愉悦起来,“据说是死于嫖/娼,留下那个不中用的老女人,成天疯疯癫癫唠唠叨叨,没事儿还总掉点儿眼泪。”
“我可记得她以前嘴巴厉害得很哦,我算错一个数字,都能把我骂得猪狗不如。”
“但在你眼里,她肯定温柔和煦像圣母玛利亚。”
“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。”贺纵说。
“你看看,我差点忘记你有部分后遗症,在这笼子里关太久,脑子不好使。”贺飏晃了晃手上的铐子,动作幅度过大,被看守警告,“看看,看看,我多动弹一下都不行。还得在这笼子里待几十年呢。”
“哥,你那么善良乐于助人,不心疼心疼你弟弟?”
“我也不太清楚我以前是个怎样的人。”贺纵说,“你只是被关在这里,而我已经死了一次了。”
“唉,矫情——”贺飏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,瘫坐着仰望天花板,“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,那我跟你讲一些好了。”
“嗯,七/八……哦,九岁那年暑假,我被老头老太太带去见什么大学的校长,然后开始了我漫长而痛苦的超前学习生涯。我用三年时间上完了别人十多年的课程,刚上初中就被抓去了A大的少年班。”
“但是你呢,九岁的你还在跟人抓知了玩泥巴,我在接受校长的考核,你就在外边跟别人疯玩儿。再长大点儿,我上少年班,你还在初中上课开小差画卡通画。等到我本博连读,你倒出息,直接考那种连一本都算不上的美术学院……”
“从小到大,你哪里比我强,哪里比我做得好?”
“凭什么你就比我过得轻松,比我快乐?”
“凭我是Alpha,你是个废物Beta?”
看守再次敲桌警告,以免贺飏克制不住跳起来,同时委婉地示意贺纵:“探视的时间要到了……”
贺纵礼貌地给了回应:“我再问一句话。”
贺飏抓着手铐链,眼神似寒刃。
“你还是不甘心?”贺纵问。
“我到死都不会甘心。”贺飏答。
那没什么好说的了,贺纵来此并不是为了开解精神病人。
到死都不会甘心,那确实比直接枪毙了他要来得残忍。
25.
回去后正好开饭。
叔叔说,让他出门小心些,必要时候报警。
阿姨心有余悸,说还好小区保安素质可以。
“怎,怎么了?”贺纵问。
但两位老人都不说。
“吃饭吃饭,咱不提这糟心事。”
贺纵猜八成是生母闹上了门来。
饭后他再次联系了初吾,跟他简单说明了下此事。
初吾说:“放心吧,纵哥,我会安排好的。”
又说他们工作室有新的活动,请贺纵带叔叔阿姨去参观。
“你不是之前还担心他们在家闷得慌嘛。”初吾笑笑。
贺纵想起之前是有提过那么一嘴,主要他这职业家里蹲就行,不分空间也不知时间。
叔叔阿姨也不出门,就在家陪着他,到点儿了提醒他吃饭睡觉,怕他不爱惜身体。
另外是年衡走后,他们对外出一事没有之前那么热衷。
不过是初吾邀请的话,他们应该不会推辞。
好像……新的联系建立起来了。
26.
初吾这工作室名义上是个“室”,实际上已经扩大成为公司的规模。
当他们导游的领导层小姑娘喳喳哇哇,说什么其实就是个动画公司,可吾哥更喜欢工作室这说法。
旁边的小伙子要更安静些,只是在涉及到动画专业领域时会说两句。
但他们二人都不负责《纵》的漫改动画,据说《纵》的导演目前进入长期休假。
“本来说想让您和师父父见一面的。”小姑娘说,“但他老人家溜得太快,没抓住,估计再见到得半年以后了吧。”
“我们也有一直联系连老师,等联系到了,会告知您的。”小伙子说。
其实贺纵没有很想跟导演见面,连见到少年时崇拜的齐久导演,心里也只有淡淡的情绪。
而在一起翻阅《纵》的漫画单行本时,小姑娘感叹了句:“能勾出这样的线条这样的分镜,加贝老师还是怎样一个心怀万物的人啊!”
小伙子轻轻拍了下她胳膊,姑娘这才反应过来旁边站着加贝本人。
“心怀万物是什么意思?”贺纵只是对这个词语感到好奇。
“我就随口……”小姑娘本想忽悠过去,但撞上贺纵坦然探询的眸光,只得认真回答,“就是说您足够开阔足够通透,万事万物在您心里都有它美的道理。”
“我赞同。”小伙子说,“这是我喜欢《纵》这部作品最大的原因。”
“师父父也是在和我们探讨了好多轮后,才决定用您原本的画风,近乎一比一地将漫画剧情还原在动画上。”小姑娘补充道,“我由衷地恳请您看一看那部动画作品,师父说他拿出了他一生百分之五十精力给《纵》,另外百分之五十给了《牧风》。”
“虽然两部动画的受众有不少差别,但都是在自己的领域里颇受欢迎的存在,至今也是吾哥能拿出去跟别的公司或个人作者谈判协商的筹码。”
“简称咱第五工作室的代表作。”小伙子一语定音。
“哦。”贺纵认真地点了头,在俩人的陪同下,终于看完了一整部《纵》的动画电影。
倒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想,只是原本那个贺纵好得让他都出乎意料。
27.
初吾和周伊陪叔叔阿姨聊天,在专门的休闲楼层。
小姑娘按了电梯,将贺纵送上去后,挥手说祝他参观愉快。
随后和小伙子继续做他们的工作。
不让初吾跟着,是自己还未适应。
同曾经和自己和年衡都有关系的朋友相处。
诞生新的联系,未必是旧联系的复苏。
28.
他到底不是以前的那个贺纵。
29.
叔叔阿姨从初吾那里拿回来好些以前的照片。
“小周帮忙修复的,看着像昨天拍的一样。”阿姨欣喜得像个小姑娘。
一回家,贺纵就被迫和老人一块翻电子相框。
老照片,照片上的人都还是小娃娃。
贺纵很惊讶他和年衡的照片竟然有数千张之多,这还单单只是他们的少年时。
阿姨絮絮叨叨地补充,说自打他俩认识后,隔三差五就拍照留影,不是你拍我就是我拍你。
“我记得有回是放到你们学校什么墙上面,还有好些小姑娘给我们家里打电话。”叔叔难得开了话匣子,“后来我们问阿衡怎么回事,他说你们俩互相在那墙上留了对方家里的座机号。”
“现在贺纵被他爸妈给骂了,说小小年纪竟然不学好,还学人家谈恋爱。”
一边回忆一边模仿着年衡温吞的语气神态,惟妙惟肖。
“说起来相比你,阿衡不怎么活泼,打小没个孩子样。”阿姨说,“跟你做朋友以后,整个人是开朗了不少。”
“我和他爸就说,我们俩没法陪他一辈子,要他善待你这个朋友,也善待他未来的伴侣。”
“毕竟人生不是百米跑道,一个人走甚至跑,都太漫长。”
30.
“阿衡走后,我大抵是想明白了些他和你结婚的缘由。”阿姨说。
贺纵心下一跳。
“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认识你这个朋友。”
叔叔的咳嗽打断阿姨的话,但阿姨也没有再补充。
两位老人默默地收好电子相册,贺纵照旧起身想送他们回卧房。
叔叔摆了摆手,“你忙你的,我和你阿姨就是想静一静。”
31.
他们都知道。
什么都瞒不了一对父母的心。
32.
贺纵第二天照旧喊爸喊妈,他说不上原因,只是觉得这样心里会舒服一点。
两位老人都应承下来,没提昨晚看照片的事情。
33.
贺纵依旧每隔半个月去趟墓园。
每次来,也待不到多长时间。
静静地站上一会儿,年衡碑旁的梧桐树慢慢由茂盛转为稀疏。
现在过了蝉鸣的季节。
来的时候放上一杯清茶,龙井碧螺春,正山小种大红袍,绿的红的还有乌龙,轮番地来。
故人西辞最好敬酒,贺纵不喝酒,而故人也因清酒离去。
以茶代酒,是为心意。
难得说上点儿什么,关于照片的事情。
还有请初吾代理的《纵》动画改编的事情。
他们似乎每一年都会拍一张同样类型的照片,是并肩站着,背景或为林荫道或为黑板墙,或为年氏环状低调的办公桌。
或着短袖运动裤,或穿学校制服,或是一个打领带另一个随意地搭件休闲衫。
从童稚到成熟,从校园到职场。
俩人在稚气的时候扮成熟,绷着两张小脸仿佛谁憋不住笑谁就输了游戏;成熟的时候有搞怪,简直浪费两张惊为天人的俊脸。
对,男人至死都是少年,因为他总是相信着会有那么个人在他身边,听他摔杯为号,陪他仗剑天涯海角。
34.
“我给你留了张藏宝图。”这是年衡弥留之际给贺纵最后的话语。
贺纵记得他眼睛很亮,所有病痛阴霾都遮挡不住这样一双眼睛的澄澈。
“在你朋友圈里,不过我想你应该找不到。”
最后都还要卖个关子,这不是年衡的做派,是贺纵的。
只是年衡学了个十成十。
贺纵把自己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,没有找到一条年衡的留言。
只有那一个个点赞,不是每一条都有,而是年衡感兴趣的才会有。
贺纵放下茶杯,拿了手机瘫坐在年衡碑前。
他不问他,问了游戏就输了。
他将那一条条点赞单独筛选出来,慢慢地一字一句地看。
当然也没什么好看的,他自己发的内容,自己闭着眼睛都知道。
糟糕,大意了,这万一也是年衡设下的障眼法呢。
贺纵提起精神,想着老老实实地看没线索,那不如将那一行行文字拆解。
藏宝图,藏宝图,年衡不会不想让他找不到;那么设下的谜题应该不算难。
文字游戏,可能是什么首尾藏头诗……贺纵集中精神,将这些条朋友圈的首字和尾字提取出来,按发布的时间顺序排列。
好,真相大白。
35.
“如果再来一次的话,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抓知了。”
风过林梢,枯枝瑟瑟。
分明已是深秋,而贺纵听到无尽的蝉鸣。
他在那盛大灿烂的青阳里抱头哭泣,狼狈得像个从树上摔下来撇着嘴止不住掉眼泪的九岁孩子。
36.
“你别哭了,我把我的知了给你。”
“为什么要有为什么啊,我们不是好朋友吗?”
“好朋友就是要两肋插刀,要互帮互助……”
“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抓知了。”
物是人非,世事无常。
可你怎样都是我的最佳损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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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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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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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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