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皆是与崔琅交好的监生,大多不是士族出身,于此政治敏感关头,还能等在此处相送,可见情谊。
崔琅乘坐的马车外在看来简朴,内里却另有乾坤,布置得甚是舒适。
他背上的伤还未完全养好,此刻趴在马车的软榻上,让一壶打起车帘,以手肘支着上半身,看着挤过来的同窗好友,只觉心中无限动容。
因崔璟被除族之事,崔琅与族中对抗僵持许久——当然,无人在意他的态度,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,是他单方面在僵持着。
养伤的这些时日,不管哪个族人前来探看,他都不发一言,做出对族中彻底心灰意冷的深沉厌世之态。
他暗暗下定决心,他要让崔家所有的人都知道,他被伤得很彻底,过去那个简单快乐的崔六郎已经死了,今后他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冷心冷肺冷血冷漠之人。
但是,此刻看着这些同窗们,崔琅嘴一瘪,差点流泪。
听乔玉柏问他“伤口可疼了”,他委屈呜咽:“……你们不知道,快疼死我了!这些日子,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!”
一旁的一壶悄悄松口气,郎君不是快疼死了,是快憋死了才对。
这些时日郎君每日说过的话,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连夫人都说,自生下郎君以来,还是头一遭见郎君这般安静,还真挺叫人害怕的。
纵然是装的,能装这么久,也可见的确长本领了,总归不再是连只跳蚤都比他沉得住气的傻猴儿了。
一壶还记得,夫人说这话时,语气里是极复杂的感叹。
“对了……”在同窗的关切声中,崔琅向乔玉柏问出了自己最挂心的那个问题:“乔兄,我听闻乔小娘子的眼疾痊愈了,可是真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,我们都见过了!”有少年代替乔玉柏回答。
见乔玉柏也点了头,崔琅眼中绽出欢喜之色:“如此当真是太好了!”
这是天大的好事,是他做梦都盼着的天大好事。
只可惜他不能当面恭喜她了。
崔琅心中有些失落遗憾,但这并不妨碍他为她感到高兴,他当真很高兴!
“……乔娘子的眼睛不单好了,今日人也亲自过来了呢!”胡焕的声音响起,同时转头看向正往此处走来的少女,喊道:“乔娘子,在这儿呢!”
崔琅意外不已,一时呆住。
因着胡焕这声喊,众监生们都向乔玉绵看过去。
除了当今圣册帝之外,大盛亦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在,虽只传承了一代,未得以延续,但有此等先例在,便注定了大盛女子间的风气不会太过封闭。
但也正因此,那些人总会有刻意打压女子地位之举,因为他们并不愿意看到女子为帝的风气被延续,欲在源头之上行“严防死守”之举。
圣册帝自登基来,深陷于权势斗争之中,并无余力和条件为提升女子地位而去做太多抗争,但她的存在,天然便代表了女子。
故而,在那些无形的斗争中,大盛女子的地位,便处于一种很微妙的沉浮不定之中。
于这沉浮间,有心亦有余力的女子未曾放弃过为女子争取更多自由的念头,譬如吴春白。
起初,吴春白之所以会被常岁宁吸引,正因是她从后者身上看到了期许已久的可能。
这些时日,吴春白有意在借常岁宁的事迹去影响京师女子之间的风气,故而她夸大其词去渲染,给予更多女郎底气,再借她们的底气去影响更多人……这一切从来不单单只是女儿家的嬉笑玩乐。
这场春日下来,吴春白设办了许多场花会与诗会,她们的愿想在春日里滋生,借着不安分的春风在京师之中蔓延,并趁着这混乱的局面,而得以顺势结下了草种。
此刻城门外,正可见许多女郎乘马出城赏景,初夏刚有些燥热,那些女郎坐在马上,干脆除下了遮面的幂篱。
人来人往间,乔玉绵跟随兄长等人前来为崔琅送行之举,此刻便也不算引人注目。
但此刻被人这般齐齐盯着,乔玉绵却自觉有些心虚,这心虚是因何而起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不过,她并没有太多迟疑,还是带着小秋朝那辆马车走去。
趴在车内的崔琅透过眼前那一堵堵人墙的缝隙看去,见得那道青荷般的身影走来,回过神的一瞬,猛地往前爬了爬,抬手“刷”地一下拉下了那卷起的青竹车帘。
一壶被吓了一跳:“郎君……”
“不成……”崔琅紧张地低声道:“绝不能让她瞧见我当下这幅模样!”
这是她头一回见他,须知第一眼留下的印象那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!
他养伤消沉多日,如今面黄肌瘦,萎靡狼狈,不修边幅,还趴在这马车里……此情此景,可谓半点也发挥不出他真实的美貌与气质!
一壶早看出了自家郎君的心意,此刻忙道:“郎君不必担心,您的好底子在这儿摆着呢!”
崔琅怀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……他如今有什么底子?
形如枯槁,好似命不久矣的短命鬼底子?
那恐怕只有棺材铺的掌柜才能知道他此时的底子有多好!
“不行不行……”崔琅单拉了帘子还不够,又将脸转向马车内侧,支着耳朵听着车帘外的动静,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。
随着乔玉绵走来,那些堵在马车前的少年们自觉让开了一条道儿来。
看着那道落下的车帘,乔玉绵犹豫了一下,试着与身侧的兄长道:“阿兄,我想单独同崔六郎说几句话,可以吗?”
乔玉柏愣了愣,但面对妹妹的要求,他向来有求必应,此刻犹豫了一下,便也点了头,和胡焕带着那些同窗们去了不远处说话。
崔琅的马车周围,顿时安静了下来。
“你的伤……”
“你的眼睛——”
车内外二人同时开口,又因听到对方的声音而同时顿住。
而后,崔琅先答:“……我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!”
“那就好。”乔玉绵的语气很认真地道:“我的眼睛如今能看到了。”
“我早说了,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!”少年的声音里是真切的欢喜,仿佛整个人的心情都是明亮的:“没骗你吧?”
乔玉绵点头,她还记得,他第一次说出“待她的眼疾痊愈后”这类话,是那日她哭着跑到荷塘边……他说那荷塘与他平生所见都不同,她问哪里不同,他便说,等她眼睛好了,便可亲自看一看。
此刻,她便道:“荷塘我已经看过了……”
她望着那车帘,鼓起勇气道:“我可以……见一见你吗?”
崔琅心跳如雷,下意识地脱口而出:“不行不行!”
乔玉绵怔住。
车内又传出解释的声音:“……我衣衫仪容不整,怕惊扰冒犯到你!”
乔玉绵本想说“不会”,但沉默了片刻,还是选择尊重他,轻点了下头,才问:“那你还会再回京师吗?”
“当然!”崔琅道:“我一定会回来的!”
和大黄一起缩在角落里,尽量降低存在感的一壶悄悄看向自家郎君,郎君在家里时可不是这么说的……郎君发了狠话,还自请除族,道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京师这些崔家族人们,死也不会再回来了。
此刻,他家郎君又接着同乔家娘子道:“待回了清河,我会立刻给你……和乔兄写信的!”
乔玉绵点头:“好,到时我和兄长给你回信……我如今也可以自己写信了。”
又诚实地补了一句:“但是字丑,还要多练,如今太过拿不出手。”
崔琅:“岂会!”
她的字怎会丑呢?她的一切都和“丑”之一字扯不上半点干系!
乔玉绵莞尔,又道:“对了……我如今在和孙大夫学医术。”
她绝不是话多之人,但此刻却有太多话想与他说,太多事想与他分享。只是时间来不及了,她便只能挑些自己最想说的。
“太好了!”此刻崔琅听到有关她的一切,都觉得“太好了”,并且无比肯定地道:“你这般聪慧心细,定能学有所成的!”
“那你日后想做大夫,开医馆么?”他真切地期待着她光明多彩的未来:“……若你开了医馆,我再不去找别的医士看病了,日后每天都去给你捧场!”
一壶吓了一跳,也不是什么场都适合每天去捧的吧!
“……”乔玉绵也惊了一惊,纠正道:“不可胡言,待身体发肤需存敬畏之心。”
崔琅回过神来,“嘿”地笑了一声,道:“别的不说,乔娘子如今说起话来,已很有济世良医的风范了!”
但很快,他脸上的笑意便又有些涩然。
她一直是极好的,现下眼疾也痊愈了,往后定然会更好的。
不久前,他还在想,待她眼睛好了,他便将那句藏了许久的心里话告诉她,可当真到了此时,一切却突然变得不合适了。
抛开此刻他的狼狈不提,崔家的日后,也是需要认真考量的问题。
他虽不满族中的做法,但他始终是崔家子弟,与长兄不同,他从崔家得到了太多,而从未回馈过分毫,他有自己需要担起的责任。
所以,若果真有机会回到京师,自然是再好不过,若是再回不来……
崔琅心绪反复着,一时未再说话。
这时,有崔氏仆人上前提醒该动身了,不宜再耽搁了。
乔玉绵无声抓紧了衣袖,认真叮嘱:“崔六郎,你要保重。”
“你也是!”崔琅只能再一次道:“我会多写信回国子监的!”
只因这似乎是他唯一可以做出的允诺了。
“好。”乔玉绵点头:“我和阿兄等你来信。”
“嗯!”崔琅鼻头发酸,将头埋进软枕里,猛吸了一口气,而后抬起头,隔着车帘高声道:“乔兄,胡焕,汪泽鱼……诸位……我走了!”
乔玉柏等人上前几步,朝着马车方向挥手,少年人们口中先后道着:“保重!”
乔玉绵侧身让至一旁,马车缓缓驶动。www.33ýqxsś.ćőm
车轮轧上笔直平坦的官道,滚上了十多圈,乔玉绵刚转过了身,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:“……乔娘子!你们都要多加保重!”
乔玉绵猛然转回身去,只见马车旁侧的车窗被支开,有人将上半身从车内探了出来,正向她招手。
崔琅与她对视着,随着马车远去,又提高了声音道:“还有——!”
众人凝神听。
“……我正常时不长这样的!”崔琅大声道:“乔兄他们都可以作证,我平日里要比这英俊多了!”
方才,他耳边回响着她那一声“可以见一见你吗”,忽然就抓了把头发,而后鬼使神差般爬坐起身,推窗探出了身去。
崔琅压下心中不舍,咧嘴朝乔玉绵一笑。
“……”乔玉绵看着那模糊的脸庞,努力想看清一些,却到底徒劳。
她的眼睛刚恢复,尚且看不清这么远的东西。
但她知道,他是不想让她遗憾失望。
所以她便假装看清了,也赶忙露出笑脸,与他挥手回应,目送那马车越来越远,很快变成一团黑影。
“郎君当心……”
马车内,一壶小心翼翼地扶着逞强起身的崔琅重新趴了回去。
崔琅趴在那里,耷拉着眉眼,思绪繁杂。
一壶不由感叹:“难怪人家都说,成人不自在,自在不成人……”
听得这老气横秋的喟叹,崔琅掀起眼皮子,拧眉问:“您贵庚啊?”
“哎。”一壶叹口气,忽而就红了眼睛,声音也逐渐哽咽:“小人就是觉得这世事变幻莫测,郑家突然就这么没了,大郎君被除了族,您此回清河,前路未卜,就此和同窗好友、夫人女郎分别,日后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年月……”
一壶说着说着,悲从心来,呜呜哭了起来。
“闭嘴!”崔琅瞪他一眼,而后却是再忍不住,压抑多日的情绪就此爆发,嘴巴一瘪,呜声道:“……我自己会哭!”
说着,一把捞过一旁的大黄,紧紧抱住,放声大哭起来。
主仆二人在车内抱狗痛哭,车夫听在耳中,也不敢多问。
……
乔玉绵也很快随兄长等人回了城。
乔玉柏他们本就是告假出来的,此刻还需立即返回国子监,乔玉绵却未一同回去,要去兴宁坊。
知晓自家女郎和孙大夫约好了今日要去学医理,但察觉到女郎的心绪,小秋还是道:“女郎,不然咱们歇一日吧……您今日不去,孙大夫也不会说什么的。”
“师父嘴上自然不说,却必然已为我今日前去准备良多。”乔玉绵轻声道:“还是去吧。”
信要等,但她的日子也是要过的呀。
聚散是缘。
聚散之外,她也要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才对。
而千里之外的汴州,此刻也有许多人正在道别——常岁宁与肖旻即将要率大军离开汴州,去往江南,与常阔会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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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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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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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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