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肖远被“咚咚”的声响吵醒,是隔壁卧室传来的。

  他趿上拖鞋出去。

  同样听见动静的张阿姨正准备敲门,肖远示意她敲。

  “许夫人?”敲唤两声后,依旧没反应,张阿姨试着开门。

  肖远大步走进,发现任雪靠坐床头,后脑勺一下一下往墙上撞。她换过衣服,像要出门,那双空洞的眼睛目视前方,脸上挂着泪痕。

  肖远手垫到她脑后,眉头拧起来:“阿姨?”

  任雪停下撞墙举动:“小远,你来迟了,阿姨头很疼。”

  肖远收回手:“抱歉。”

  任雪平静道:“我想你叔叔,想和他说话。”

  肖远略微斟酌:“可以,我让老胡送你回去?”

  任雪抽泣了一下,摇头:“他已经离我太远太远了。”

  肖远一时没懂,瞥见地上摔碎屏的手机才猜到什么,心里沉了沉。

  “你,”他不确定地问,“打电话给许宴了?”

  任雪摇头:“你觉得高考比他爸爸重要?”

  肖远抿唇:“阿姨,我们一生的轨迹就从高考改变。逝去的已经逝去,我们无力回天,活着的人还要继续。我相信,如果许叔叔泉下有知,他同样会支持许宴这样选择。”

  任雪哽咽:“这种事情不发生在你身上,说得倒轻巧!”

  肖远眼睫颤了颤。

  “你没资格替许宴做决定,地址告诉我。”任雪下床。

  “我是没资格,阿姨你也没资格。”肖远淡淡地说,“既然我们都没资格,不如等等看,如果许宴自行知道,他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。”

  “他们不会通知许宴!只会逼迫我!”任雪红着眼睛道,“我一个外姓人,凭什么要承受这些!”

  “阿姨。”肖远疑惑,“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才有各自飞。您在想些什么?”

  任雪扶着肚子的手开始抖。

  肖远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出现这情况,结合上次抽烟,忽然能明白,这可能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。

  “许宴会照顾你。”他说。

  任雪委屈,不相信:“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,你不懂,许宴对我的好都是表象。”

  她低头看肚子,“只是因为我怀着他的弟弟妹妹。”

  肖远被她弄糊涂了。

  “算了。”任雪无端善变,改变主意,坐回床边,“我等许宴一起回,没他我哪都不去。”

  02时:56分

  肖远回到书房,没心思睡觉,胡思乱想挨到天亮。

  清零:【早~】

  净含量:【[太阳]】

  清零:【[惊讶]这么早啊,我以为我够早了】

  净含量:【许宴,加油。】

  清零:【你也是】

  肖远沉重地搓了把脸,揉按睛明穴,心里涌上挣扎。

  吃早餐的任雪很安静,安静得有些过分。

  肖远不太放心,一直待到八点半,和她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
  期间聊到生母,肖远说:“我第一次造访的时候,就很喜欢你们相处时的气氛。”

  任雪温柔地笑了笑:“难怪你和小宴能走到一块儿。”

  肖远蹙眉,没太懂。

  任雪故意说:“你不考试?总在这烦我。”

  肖远看一眼急到额头冒汗的老胡,点头道:“好,我去考试,阿姨再等半天。”

  任雪漫不经心应:“嗯。”

  出了公寓,老胡这张嘴,就跟连环炮似的轰不停。

  “不能拿考试开玩笑,我真怕你不考了!”

  “老板会打断我的腿!”

  “虽然说是许同学的母亲,但什么都没有你重要,以后一定不要再这样了。”

  肖远说:“我有数。”

  老胡拿经验讲道理:“天有不测风云,神仙还有算错的时候呢。照我看,你中午不如去许同学那里,和他一块儿吃饭。”

  “再说吧。”肖远把手机交给青年,快步迈进学校。

  今天考化学和生物。

  肖远做完卷子直接就走了,甚至连检查都没有。青年见他从学校出来,波澜不惊看了眼表。

  29分钟。

  青年:“……”

  肖远喝了口青年买的水,拧着瓶盖问:“叫什么名字?”

  青年答:“胡鹏。”

  “胡鹏,有车吗?”肖远问。

  “有,但不是轿车。”胡鹏看他一眼,垂下眼皮,“就是普通摩托车。有照。”

  “骑过来。”肖远停在路边,“我在这等你。”

  车在公寓,男生在这等,目的地很明显。

  胡鹏火速赶了趟公寓,一来一回不过十五分钟左右。他把黑色骑行头盔递给男生:“十六中?”

  肖远拽掉崭新头盔上的价格标签,戴好,坐上去嗯一声。

  抵达十六中附近,似乎刚结束考试。

  肖远没下车。

  胡鹏也不吭声,稳稳地控制车身,从左边镜子里,看坐在后面的男生。男生望着十六中校门,眼睛艰难地眯起来。

  胡鹏想起自家叔叔的话,没忍住:“你不是近视吗?”

  肖远嗯道:“我就看看。”

  胡鹏:“……”

  这看个寂寞。

  过了会儿,他听见后面手机响起消息音,男生收回视线。

  清零:【考完。】

  肖远心里暗叹,果然错过了,动了动手指回复。

  净含量:【中午吃饱点。】

  清零:【收到】

  肖远想再说些什么,敲几个字又删除,自言自语:“算了。”

  他收好手机,“回。”

  “公寓?”胡鹏问。

  肖远估摸着,就算回公寓耳根子也不能清净,再加上后半夜没怎么睡觉,太阳穴跳跳地疼,说:“半闲居,随便吃吃。”

  吃饭中。

  肖远问:“多大年纪?现在从事什么工作?”

  胡鹏:“24,无业。”

  肖远:“高中毕业?”

  胡鹏:“嗯。”

  “怎么不去考个驾照?”肖远回老胡短信。

  胡鹏说:“刚失业,就被我叔拉过来。”

  肖远看他一眼:“你叔年纪不小了,应该是想给你找个稳定的工作。对开车有兴趣吗?”

  “没开过,”胡鹏不善言谈,犹豫地憋出后半句,“不知道。”

  饭后,肖远想走路去学校,正好能晃悠到考试时间。

  胡鹏就把车停在半闲居附近,没骑,跟男生去学校。

  路上,肖远和老胡通电话,得知任雪情况还好,刚回卧室午休。

  电话挂断后,他把手机给胡鹏,头疼间想起什么说:“刚才忘讲,你等会打电话给你叔说一下,让他提前收拾收拾,考完试送许宴他们回家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  胡鹏说:“好。”

  肖远进校门的时候,总感觉有点心神不宁,以至于生物卷子,足足写40分钟才出来。

  他走出校门,还在揉按太阳穴。

  胡鹏给他一瓶半冰的水,说:“半小时前打的电话,他们现在差不多在十六中外面等着了。”

  肖远喝水的时候,手机响了。

  “我叔。”胡鹏把手机给他。

  电话接通——

  肖远话没出口,老胡就慌张道:“许夫人肚子不舒服,我看着像要早产!你等少爷出来,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他!”

  听筒隐隐传来任雪痛哼,和断断续续的话:“我要我儿子,没小宴在我不生……下车!”

  “许夫人你冷静点!”老胡喊道,“胡鹏!去圣元医院!!”

  胡鹏似乎听见了电话里他叔在扯着嗓门喊他,他观察男生迅速苍白下来的脸色:“远少爷?”

  事情太突然了,毫无预兆,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
  圣元医院离十六中最近,肖远赶到的时候,任雪刚进产房。

  “少爷!”老胡握着手机,火急火燎道,“许夫人羊水破了!胎心正常,但胎位不太正!”

  肖远耳里嗡嗡的,刹那间想到自己的母亲:“许宴……”

  “我打了几遍电话!那边一直没人接听,可能……”

  老胡话没说完,手机响了,“是许同学!”

  他划下接听,把手机给肖远。肖远把电话贴到耳边,就听那头传来一道陌生男声:“喂?”

  肖远:“你谁?”

  电话那头说:“噢!你是手机主人朋友吧!他骑太快了,我根本追不上他!手机掉在路上,我在路边割草,正好看见,你们赶紧过来拿!”

  那人报了个公路地址,“我准备下班了,快点啊!”

  老胡疑惑:“不是许少爷?”

  “胡鹏。”肖远说:“帮我去把许宴手机拿回来,再去趟酒店,房间信息等下发给你,你问问房间的住宿状态,如果没退就退了,里面的东西全部带回来。”

  他不确定许宴什么时候知道的,可能是考试前,也可能是提前交卷收到老许家的消息。

  “许同学……回家了?”老胡神色不忍,“是他父亲?”

  肖远点点头。

  -

  六月的天气,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。

  任雪望着窗外的雨,眼睛很久很久才眨一下。

  肖远抱着孩子回来时,专职月嫂刚收拾好保温桶,和他打了声招呼,离开病房。

  胡鹏朝房里看一眼,守在门外没进去。

  今天是6月12号,9号孩子生下来之后被送进保温箱,由于身体健康,体重达标,发育得不错,故而只在保温箱里待了两天,观察结束就抱出来了。

  肖远刚带着小家伙做了听力测试,安静片刻后,打破沉默:“听力正常。”

  他又说,“一直登记的是‘108号孩子’,你们之前想过名字吗?许宴那边我联系不到,打给他亲戚的电话通过一次……很吵,没怎么太说得明白,后来再打就是无法接通的状态。我思来想去,还是让老胡亲自去一趟。”33ýqxsś.ćőm

  他在许宴手机里,看到老许家亲戚发来的短信。

  时间是生物考试期间,说的是:【孩子,对不起,这么晚才告诉你,考完试看到这条消息就回来吧,你父亲昨天夜里走了。】

  “疼吗?”任雪忽然问。

  这两天,她基本没开口和肖远说过话,每次都是肖远自言自语式禀报情况。她从产房里出来就在睡,睡了八个小时才醒。

  醒来之后发了很久的呆,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。

  “疼什么?”肖远小心翼翼将哄睡的孩子放下。

  “我问你脸打得疼吗?”任雪将他说过的话重复一遍,“逝去的已经逝去,活下来的要继续。但你看,我连一个死人都比不上。”

  肖远张了张嘴,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,考虑到她在月子中,最终顺着她的意思:“抱歉。”

  顿了顿,“许宴他……不知道你的情况。”

  任雪自嘲地笑了声:“知道又怎样,知道他也不会来,我和他爸爸,他早有选择。”

  说完,她抿了一下发干的唇,“能给我弄点红糖水吗?”

  肖远:“好。”

  等红糖水晾凉期间,他把床头升起来了一点:“行吗?”

  任雪“嗯”一声,等他转过身去看孩子,她才说:“不止我和他爸爸之间,他选择他爸。就说你和我之间,他也会选择你。”

  肖远一顿。

  “呵。”任雪瞥他一眼,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:“你藏在床头柜抽屉里的简笔画啊,纸条啊,我没经你允许,都看过了。”

  “你不太礼貌。”肖远嗓子不满地低着。

  “我和小宴感情一般,为了缓和关系,我做过功课,他的笔迹,我一眼就能认出来。”任雪悠然自得地欣赏着指甲,说:“一个能把我儿子写的字,画的画,珍藏起来的人,有什么脸面在觊觎我儿子的情况下,跟我讲礼貌?”

  在这段话过后,房间里迎来长久的寂静。

  门口无意听二人交谈的胡鹏犹豫地往里面看了一眼。

  外面天阴着,房间的天花板上共三条灯管,只亮了一条。男生半张脸藏在昏暗里,让人看不清是何表情,唯有持续性的沉默,代表他对这段话的真实性不作任何辩解。

  胡鹏收回视线,想了想,两手分别堵住耳朵。

  下午三点多钟。

  肖远带孩子去洗澡,手机落在病房里没带。

  任雪闭目养神时,听见中间床铺上的手机在响。

  铃声耗断,第二遍响起,她撑起身子下床。

  老胡打来的:“少爷,许同学家里这边没人。小区上下的邻居我都问过了,听说目前在乡下。我这边问出了地址,需要去吗?”

  任雪:“不用。”

  老胡一愣:“许夫人?”

  肖远抱孩子进门,看见她讲电话的这幕,眉头严肃地拧起来。

  她似乎是讲了一会儿,带着些微的不耐烦:“让你回就回,少管人家家事不知道吗!”

  老胡被吼得一阵郁闷。

  他冒着下雨天,开着来回将近三个小时的车,最后只被当事人之一扣上“多管闲事”的帽子。

  想想就血压升高。

  老胡憋着气,准备说点什么,电话那边传来肖远的声音:“胡叔,回来吧。路上慢点。”

  婴儿啼哭正好响起来,电话直接被挂断。

  老胡愁眉不展叹了声,憋的气消散不少。

  每家都有本难念的经,每个人都有难言的苦。许同学这是半辈子的坎坷抉择都撞在一块儿了。

  老胡回到医院,已经是雨色黄昏之时。

  胡鹏仍守在门外,坐在不知哪来的折叠凳上打盹,发现来人,迷瞪瞪地站起来喊“叔”。

  老胡朝里面望一眼,他家少爷抱着孩子轻哄,月嫂站在一边,最里面那张床拉着帘子,传来护士和许夫人的小声交谈。

  “啥子情况?”老胡问。

  胡鹏摇头:“应该就是正常的检查。”

  老胡看了看侄子,让他继续打盹休息,然后走进病房,进去了才看见他家少爷拿着奶瓶,娃娃在他臂弯里喝得起劲儿。

  老胡:“诶,少爷你小时候也这么大。”

  肖远也笑:“不可能,我出保温箱的时候才四斤二两。”

  老胡干笑了下,觉得男生没有其他异样,换话题说:“过两天要出院,名字这块许夫人给结果没?出生证明要开呀。”

  肖远嗯一声:“我晚点再跟她谈谈。”

  “还有,”老胡迟疑说,“你抽空给老板打个电话吧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肖远眼下乌青偏重,一连几日没怎么睡好觉。

  虽然月嫂晚上留宿这,但孩子每次夜醒,他都亲力亲为。

  老胡有点心疼:“少爷,不如今晚回去休息休息。”

  “不用。”肖远说,“你早点回,这两天辛苦。胡鹏留在这,我跟他聊好了。”

  老胡高兴应好。

  他侄子本来在摩托车厂上班,做了两三年都没升职。前段时间刚被他骂醒,成功失业。他给肖明泽当了十几年司机,今年四十四。日常吃喝不愁,待遇等同白领。

  肖远以后肯定要接手X-mz。

  他侄子能在肖远身边做事,不比摩托车厂好啊。

  稍晚。

  肖远和父亲说完电话,回到病房。任雪站床边看孩子,神情专注。月嫂冲他点点头,表示一切正常。

  肖远小声问:“想抱抱他?”

  任雪缓缓摇头,说:“我不太喜欢孩子,下定决心丁克的时候,有了小宴。”

  肖远按下心里震惊。

  “生下来之后,忽然又变得没那么讨厌,主要还是因为小宴爸爸宠我。”任雪碰碰婴儿小手:“他不限制我自由,我想做什么做什么,孩子不用我带,任何家庭琐事,都不会成为我的烦恼。”

  她坐到旁边,婴儿的小手紧紧勾住她的食指。

  任雪继续说:“小宴十岁的时候,我和他爸吵架,虽然他爸很快道歉,但我还是任性离家出走。他爸说没关系,你玩一段时间,散散心。一别六年,我去年刚回家,他爸依旧宠我,小宴却不爱我了。”

  “你来家里做客那天,小宴时隔六年,第一次叫我妈妈。”她哭笑不得,“看,你一个外人,都比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子大。”

  肖远终于知道这对母子之间的问题出在哪了。

  他抿抿唇:“被一个人伤过,重新接受会变得很难,需要的是契机,契机是很小的一部分。”

  “不要为他说话了,也不要看低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,反正肯定比我高。”任雪表情烦躁,“我才不会管你们谈不谈恋爱。”

  “还没……确定关系。”肖远低头,耳朵在日光灯下泛着红。

  任雪意外挑眉。

  她小表情一丰富,人就变得活泼起来,再瞧不出半分这些时日的压抑。

  “嗯,你继续努力。”任雪说,“我也要继续追求我的新时代生活。”

  肖远疑惑地望着她。

  _

  梅雨之后的空气,闷热又粘腻。肖远查完分,迈出书房的那刻心情不错。

  客厅,老胡正在照看婴儿床里的孩子,瞧见他的脸色,心下一喜:“理想分数?”

  问的是废话,他家少爷什么时候不是理想分,回国后,年级第一的宝座就没退下来过。

  “嗯。”肖远抓起茶几上的手机,“许宴比我分高。”

  老胡眼睛瞪如铜铃,短时间内忘记眨。

  4班群里,全是查分消息,目前处于沸腾状态。

  班长发了好几遍“28号填志愿,学校集合”都没几人搭理,直到班长@清零和@净含量,这锅沸腾的水才渐渐冷却了。

  净含量:【28号见】

  肖远发送完这条,抓过许宴手机,回复同样的话。随后不管群里怎样花式@,都不再冒泡。

  “准备一下。”他说。

  老胡:“需要带点什么,奶粉,衣服,出生证明,接种证,还有?”

  肖远想了想:“奶瓶。”

  老胡:“……”

  抵达时,快到晌午,天气炎热,小区门口站了一堆人等着他们。

  肖远隔着车窗,看见树底下人堆里的许宴。

  许宴和奶奶说着话,不经意回头,恰巧老胡摁了一声鸣笛,一群老许家的人不约而同迎过来。

  车辆靠边停。

  肖远降下车窗,光线落差,怀里熟睡的孩子倏地紧了下眼睛。

  许宴看到孩子第一眼,表情飞快划过一抹惊喜,随即冲叽叽喳喳的亲戚们夸张地“嘘”了下,然后小心翼翼地问:“睡啦?”

  肖远点头:“嗯。”

  “让让。”胡鹏撑开一把大的黑色遮阳伞。

  老许家亲戚自动让开路。

  许宴没让,接过伞:“我来。”

  胡鹏帮忙开车门。

  肖远抱着孩子下车。

  有个小孩问老许家长辈,为什么不把车开到楼下去呀。

  许宴奶奶连日下来神色有些憔悴,但难藏喜悦,说:“第一次回家,都要认个路。”

  车里舒适的环境一变,没走两步,婴儿便哭了起来,小脸很快嚎得通红。

  许宴心慌,一阵紧张:“是不是太热了?”

  老许家某个长辈听见这句,立刻叫了个人名,说:“你腿快,赶紧回去把空调调成恒温,室内外温差太大,对孩子不好!”

  一个少年火箭般冲到他们前头去,眨眼没影了。

  肖远兜了兜尿不湿,眼睛笑得弯了一下:“没,水喝多了。”

  许宴在伞下看他,心里涌上密密麻麻的柔软。

  一群人行色匆匆,有说有笑,许家几个汉子跟在最后,有的拿尿不湿,有的扛着婴儿车,有的拎着大包小包,有人抱着奶粉瞧。

  快到楼下,突然炸起鞭炮声。

  肖远下意识捂住孩子耳朵,许宴下意识捂住肖远耳朵。

  许家人一溜烟儿散开,准备迎接孩子进门。

  鞭炮声嗖地一下过去了,许宴拿开手,揽住他肩:“走。”

  肖远耳朵被掌心覆盖的热度,直到进了家门,中和了空调冷空气才消散下来。

  许家人纷纷自告奋勇换尿片。

  肖远出了一身汗,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一把脸,出来时,许宴等候在门口,把毛巾给他。

  “谢谢。”许宴说。

  肖远接过毛巾,想说不用谢,最后还是“嗯”一声。

  他观察屋中摆设,朝一个方向走过去,对着黑白照弯了腰。

  老许家亲戚一阵安静,纷纷放低音量说话,有人怂恿谁问一下任雪。

  肖远听在耳朵里,行过礼之后对许宴说:“我们进房间谈?”

  卧室依旧。

  许宴拿来冰的酸奶,插好吸管,再给他。连日不见他,眼下一片青灰,一时看着竟有些陌生。

  倒不是彼此的关系陌生,而是他眉眼间透露出的东西,和之前感觉不太一样了。

  多了一些……成熟?

  肖远喝半瓶酸奶,稍微降了点燥,剩下半瓶放桌上。他看着许宴说:“我首先要跟你道歉。”

  许宴从他上下滚动着的喉结上回神,表情懵逼:“啊?”

  “叔叔的事,其实我9号凌晨两点多钟就知道了。”肖远低着嗓子说。

  “噢。”许宴垂下眼。

  “我瞒着你,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,存了一点私心。”肖远说,“许宴,你可以怪我。”

  许宴低着头,坐到床尾,盯着肖远纯黑的裤脚看:“我有短裤,你穿吗?”

  肖远:“……”

  “我不怪你。”许宴拉回话题,一遍一遍说明,“我不怪你,真的,不怪你,不怪任何人。”

  他提前十分钟交卷,回到酒店就看到老舅发的消息,当时脑子轰地一嗡,拎上自行车就走了,半路想起来没退房,一摸口袋,手机已经不翼而飞。

  忘记哪天在干吗忙什么,老许家长辈说有人打电话找他,他处于悲痛中,同时也焦头烂额,就没有在意那通电话。

  直到一个礼拜后,事情全部结束了。他才打了肖远号码,夜里打的,婴儿啼哭声非常清晰。

  老许家挑了两天后的好日子,就是今天,迎接孩子回来。

  “我妈呢?”许宴终于问。

  “暂住月子中心,状态恢复得不错。”肖远欲言又止,顿了顿说,“我给她找了心理医生。”

  许宴一顿。

  “他们聊过,过程很愉快,不用担心,就是安全感缺乏症。”肖远突然不知怎么开口,“她……”

  许宴抬眼看他:“怎么?”

  肖远:“她在催眠中,和医生提到寺庙,好像带发修行过,你知道这件事吗?”

  许宴皱了皱眉,想到隔壁主卧里的佛珠。

  “还有呢?”他问。

  肖远不忍心:“她想出家,希望能和你们彻底断绝关系。”

  许宴一下一下地点着头。

  明明猜到结果,真正听在耳朵里,还是非常难受。

  许宴强行缓和,眼睛里一瞬间涌上的湿润很快被压下去。

  他父亲留了遗书,让他好好念大学,好好做人,过好每一天,理解母亲当初克服丁克身份的不易,彼此放过,最好不过。

  老胡敲门,送来一个运动包,然后和他们说:“好像订了桌子,要出去吃饭了。”

  许宴:“就来。”

  砰地一下把门关上。

  老胡面对门板站十几秒,直到胡鹏叫他“叔”,一脸憨厚地给他一瓶酸奶。

  老胡想说我不喝这个,许家奶奶笑着招呼道:“喝吧孩子!不要客气!喝完还有!”

  老胡:“……哎好。”

  老胡咬住吸管,心说许家人招呼客人的方式有点可爱。

  他都四十几了,还叫孩子,瞬间感觉和少爷许同学一个辈分了。

  饭桌上。

  许家长辈一个接一个的,把肖远等人感谢了一遍。

  老胡端着个白开水杯,来者不拒。胡鹏抱着啤酒,喝一下就是一整杯见底。

  许宴小声问:“谁啊?”

  肖远刚和奶奶喝了点红酒,不准备再喝了,说:“老胡侄子,叫胡鹏,多亏有他在,我抽不开身做的事,都是他帮的忙。”

  许宴噢一声,暗暗将此人观察了一小会儿,确定不符合肖远审美,对自己没有威胁。

  “我查过分了。”肖远说。

  许宴记着准考证号,知道肖远今天来,早上特地查了一下。他装作不知道:“怎么样?”

  肖远嘴角弯了弯:“734,你。732,我。”

  许宴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太露骨,像看私有物,亮晶晶的。

  “管他多少分。”

  肖远:“?”

  许宴不自然地挠挠脖子,低头看运动鞋:“能在一起就行。”

  许家几个汉子忽然拔高嗓门,肖远没听清,凑过去:“说的什么,再讲一遍。”

  许宴自认肉麻话自己说不来第二遍,表情臭了两分,左脚稍微动了下,鞋边挨着肖远的鞋,他顺便一比,岔开话题:“人小脚也小,41的?”

  肖远活动脚趾:“嗯,比你小一码,不算小吧。”跟着皱皱眉,“最近感觉有点挤脚。”

  “挤脚?”许宴下意识要往他腰上捏,“长肉了吧。”

  对方的手掌带着热度,烫得肖远脊背一挺。

  许宴故意捏两把,笑他刚刚的举动,说:“唔,没赘肉。”

  肖远:“……”

  饭后,许家人各回各家,各找各妈,中午轮流吃饭照看孩子的两个婶婶,也都纷纷告辞。许家奶奶和舅舅走的时候,单独和许宴语重心长说了好一会儿话。

  肖远让老胡和胡鹏去酒店好好休息,明日再回。

  随后他进房里陪熟睡的孩子,站着陪,坐着陪,躺着陪,陪着陪着自己睡着了。

  许宴回房就看见这一幕。

  一大一小睡得香,小的两只手举过头顶,大的侧躺,头枕在折起的臂弯上,微微蜷缩起身子,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么来。

  许宴看了他们一会儿,心里被强烈的满足充盈。

  书桌上的运动包拉链开着,旁边摆着手机和一些证件资料。

  许宴拿起来看了会,记住了弟弟的信息,最后再看一眼名字。

  ——许翊。

  -

  28号的4班,从八点到校开始就处在一片人声鼎沸中。

  程文宇来得迟,一来就看见那对前后桌在睡觉。

  班里都吵成KTV了,他们怎么睡得着的?

  程文宇拿着冰水瓶,先在肖远后脖冰了一下,等肖远一抖,他又在许宴后脖冰了一下。

  许宴困唧唧的摸了一把后脖,摸到一手水。

  “老班来了!”程文宇拨开早餐袋,咬一大口煎饼果子。

  许宴艰难清醒,睁眼看前面男生在揉后脖。

  他扫一眼程文宇:“男人后脖不能冰,不知道?”

  肖远停下揉后脖的举动,掏出手机看。

  程文宇咽下煎饼道:“不是,我说你俩上学期间同居就算了,现在都高考结束了,不可能还同居吧?你俩是不是又搞一块了?”

  血气方刚的少年啊,用词就是这么没有逼数。

  许宴皮笑肉不笑,准备怼人,左前方宋芝悦扭头道:“关你什么事,煎饼果子堵不住你嘴。”

  程文宇:“嗯嗯煎饼堵不住,你嘴能堵住。你堵吗?”

  宋芝悦脸蛋一红,直接抄过肖远桌上半包纸巾砸过去。

  程文宇接住,厚脸皮笑:“谢谢宝贝,正好没纸擦嘴!”

  宋芝悦气成河豚,捂着红红的耳朵转过身,发现王猛眼珠子在她和程文宇身上来回转悠,凶道:“当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!”

  “我,”王猛纳了个大闷:“肖远和许宴都在看你俩呢!”

  宋芝悦:“……”

  “什么情况?”许宴将程文宇上下打量,揶揄道,“难怪今天穿这么骚包,你俩?”

  “在追,在追。”程文宇小声笑道,“小点声,她脸皮薄。”

  宋芝悦回头:“滚!”

  王猛喊了一下许宴,手在肖远桌面叩了叩,冷不丁道:“你俩那孩子怎么样了?”

  程文宇被一口煎饼果子呛到差点魂归西天,道:“你俩直接越过领证结婚,连孩子都有了!”

  这一句嗓门大,嚎得全班顷刻间鸦雀无声。

  许宴不知怎么,想揍人,似笑非笑道:“你猜?”

  大家齐刷刷把眼珠子挪到他前面那位身上。

  肖远想说“许翊很好”,然后不知谁抢先拔高一嗓子:“生物老师骗我!男人可以生孩子!”

  “不可能!生孩子要怀胎十月,高考的时候我还看过肖远呢!他就这模样没变!”

  “或许男人不要十月?”

  “十几天生个锤子!”

  “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谁喝了女儿国的河水~”

  “搞不好是许宴生的呢?”

  这群猴儿高考结束,身体和灵魂都解放了,说话没个把门的,怎么吹逼怎么来。

  许宴听得乐呵,戳了下前面那位肩膀:“肖远爸爸,我和许翊就靠你养活了。”

  肖远:“……”

  班主任进来时满面红光,那模样就跟中了一千万似的。

  大家发现他又拎了一袋东西,红袋子,表面印着双喜。不用老班开口,班长就把袋子接上手。

  老班笑得合不拢嘴:“答应你们的早生贵子糖来了。”

  全班起哄,嚷嚷着让老班晚上请客,饭馆搞起。

  老班脸一板:“那不行,我得攒着奶粉钱呢。”

  全班拖起“切——”长调,此起彼伏,逗得老班好气又好笑,点点头道:“分查过了吧,都给我报报怎么样。来,班长带头!”

  班长发着糖,扭头不好意识地说:“706,嘿嘿。”

  老班:“可以啊,超出安大分数线16分。程文宇呢?”

  程文宇还在偷摸摸吃早餐,噎得口齿不清举手:“我出息了!664能上成大!”

  “不错不错,你平常都是600出头的,今年卷子有一定难度,尤其是数学……”

  老班话没说完,就听数学课代表嘀咕了一句:“我班数学平均分113.5,谁与争锋。”

  老班一呆:“?”

  课代表举举手机:“我算过大家数学平均分了,113.5。”

  手机传阅到老班手上,老班直接看傻眼了。

  “许宴给我们补了一题,就是高考最后一题,20大分那个,我班基本上全对!”

  “我没对!我没看手机!我妈不让我看!我哭死了!”

  “我俩同病相怜!!”

  许宴对上老班射过来的目光,摇摇头,指了指前面。

  班主任屏了一口气,某瞬间觉得肖远简直是4班的福星。

  “肖远,”他问,“你呢?”

  “我考得没许宴好。”肖远在针落可闻的环境中说,“只有732分,生物考差了。”

  他都732了,还没有许宴考的好,许宴得多少分?

  全班响起抽冷气的声音。

  搞得许宴有点不好意思,他正想着该怎么缓解一下气氛,老班突然点了个学生名字:“把我桌上志愿表拿来!早知道你们考得好,我还畏畏缩缩什么,中午我请客,饭馆冲他丫的!”

  “老班大气!!”

  猴儿们兴奋坏了。

  肖远身体后靠,问:“你钟意哪个学校?”

  许宴:“安大呗。”

  全国最好的大学了,No1.

  “许翊你带吗?”肖远干脆侧过身,胳膊搭在许宴课桌上。

  “我就一个弟弟,我奶奶年纪大了,不能带小孩,我亲戚他们有自己的生活,便利店我也挂了转让,目前和未来都不会缺钱,我完全有能力养活我弟弟。”许宴深思熟虑。

  肖远不反对,说:“安大在北,成大居中,华大居南,我们这里偏东南,相对来说华大的气候环境对许翊更友好一些。总体来说两个学校差不多,一个世界排名第18,一个21,我们需要就读的专业,在这两个学校都可。你考虑一下。”

  许宴一愣。

  这些都是自己没想到的。

  肖帅哥就像他的指路灯,哪里需要就照亮哪里。

  志愿学校必须填3个,额外可以多填1个,共4个。

  许宴洋洋洒洒写完学校和志愿,抬眼发现前面那位在刷手机。

  “写好了?”肖远后靠,手往后抓了抓。

  许宴把志愿书给他。本以为他是看,没想到他直接趴桌上抄,抄学校就算,连意向都抄。

  “肖先生,不至于吧?这什么操作?”许宴哭笑不得。

  肖远笔下一顿,像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,编辑消息。

  许宴立马听到手机振了下。

  净含量:【我就是想让人家知道,我俩是一起的,录取一个,就要录取另一个。】

  许宴舌尖顶了顶腮,往前凑凑,闻到肖远身上的雪松木香,他低笑一声,说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cp,我俩‘锁了’是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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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
  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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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
  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
  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
  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
  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
  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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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
  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
  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  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
  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
  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
  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
  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
  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
  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
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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