迢迢行迹熬灭了残灯冷星,人语殒没,风影喑声,一切都在消逝。
呼吸在喉间磋磨,孤竹跌撞着扶住抹不开的浓夜,耳目也渐渐渺茫。
她已经快不记自己在找寻什么,只知山穷水尽、天涯海角,不能停歇地找寻下去。彡彡訁凊
蹇极地喘息两次,孤竹复吞骨起身,踽踽而行。
无穷蛊茁壮时日,她的感知几乎坍圮殆尽,不循旦暮、不择西东。
她走在越来越寂灭的晦冥里,头破血流也浑然无觉。
再走下去,渐渐连走也感觉不到了。
只剩游丝般的呼吸,带着最后一角倔强隐现在溟涬的世界里。
终于,呼吸也熄透了。
似是蜉蝣梦破的刹那,极致的堙翳换来极致的盛绽,湖墓般的黑暗里蓦然宕开一片柳暗花明。
皓日砸下一片渥采,孤竹不自禁抬手掩目,却才惚惚然觉,自己似乎没有手,也没有目。
园林边,有少女临水而坐,独对水中倒影,目光铺成水面的沉寥。
流光剥落苔屑,点啄在衬婉饰娇的衣裙上,响起一阵涟漪。
——“你瞧,你快瞧,瞧瞧我今日与昨日有什么不同?”
“……昨夜见那只色青如玉的蝈蝈,你抓到了?”
“哎——你说什么呀!是兰婆婆坊里新制的秋月裙!真是……和你这粗枝大叶的女子谈什么打扮,你娘教你穿的这裙子都多久了,就没见你换过新鲜的样式,钗子也总是歪了不顾……唉,我怎会有你这样不爱漂亮的姐妹?”
“……去捉蝈蝈吗?”
“啊?——谁要去捉虫子!”
“你不喜欢?你昨天还说它好看。”
“没有哪个姑娘家会喜欢虫子!它只是远观好看,要是用手去抓……噫!恶心死了!”——
香风吹来一袭喧笑,扰乱了水中的思绪。
“来呀!来一起扑蝴蝶!”
少女收拾着破碎的波纹,不欲睁耳。
纷纭的涟漪却交织成一道无可逃脱的幻影——少女触目即惊,连忙转头避让此景,忡忡的话音却萦回不去:
“唉……我家姑娘啊,怎么越来越孤僻了……真想看到她再像小时候那样和玩伴嬉闹的样子……”
娘的愁苦在水面縠纹里泛滥,少女不敢再顾视一面,堪称仓皇地起身奔亡而去。
她一步一迟走进芳丛,走过鲜芬,走近欢声。
“哎——蝴蝶停在那了!当心些,别吓跑了它!”
“快扑、快扑!”
“哎呀!谁踩着了我的裙子!”
“我的发簪!谁给我碰歪的?!”
“别踩我绣鞋!三天前换的新呢!”
“挤在一起真是太热了,胭脂都快花了,讨厌!”
蝴蝶在乱语里飞远了,女子们捏着细绢团扇,处处精饰的容华将她们纠缠在了狼藉的怨嗔中。
少女靡靡的挪步也开始发颤。
这不是她可以容身的地方。
她想逃避,她抗拒,她厌弃。什么人才会信口称这样的场景“美好”?唯有局外人、旁观者,足不沾泥肆狎芰荷——反正不会是她!
然而母亲的哀情又似幽魂般盘纡左右,是最柔软的徽绋,最温和的剧毒。
蝴蝶停栖在她身旁,带来一串娇声呼唤。
折花采蝶者,本不分风雨或烈日,可她实在不愿意陷入“红颜固娆”的恶赞之中。
蝴蝶竖矗了鳞翅,春光不漾,仿佛正静待巧手撷掇。
她抬了抬手,只愿晚向“常情”妥协一寸是一寸。
孤竹俄觉心间一窒,如鸦羽笼头、秽霾卷身。
接下来的那一幕不能发生,绝不能——她宁可用天崩地陷来换。
可此时的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,感受不到自己的实体,也擒不住纹丝力量。
就在孤竹决定自破意识的前一瞬,一片煊赫的白光自天外泻掠而来,宛如云中万尺长刀劈下一片银瀑,将一切人意浓抹的声色都涤荡安宁。
滔天的光芒潮水般退去后,留下的便是漫天飘零的落英。
撇曳余羽中,那身影仍兀立残茎断丛间,围堵她的娇艳芳靡俱已肃清,终得一片爽阔天地。
少女身姿屹立,目光崔嵬,手中一剑莹然颢白,内外通明、浑无杂色——虽衣装未改、容饰未变,却已然判若两人。
不知何惊,孤竹竟是蓦然将她认出:“知迷?!”
可惜她连声音都不具。
凛冽似雪垂冰凌的声音自少女口中横出:“纵使万物来压此身筋骨,也不可以使之软!”
刹那,春光明媚、小园烂漫,都付于一纸揉尽碎灭。
孤竹只觉神思一恍,再清醒时已置身他境。
一柱宏壮的白光斜贯当场,一片腐腻的浊气淹没四方。
“阿迷!”
急呼声是紧随白光后的第二道霹雳。
明吾一剑挑开身前的攻势,白衣一掠便落在了知迷身边。
迎接她的却是知迷决绝的掌面:“我可以。”
知迷的声音有些艰碍,却坚定到堪称淡漠。
她将那幻燃的白光尽数收束于己身,解除了场间明氏子弟的心神颠倒之患。
明吾看了看她半浸在白光中的侧脸,紧切的目光便零落殆尽,泰然转身,高声决断道:“各位尽快收拾心神,将战场逼至殿外!”
知迷落幕的掌面却掀开一抹笑意,唇角正向着那白衣青丝的背影。
自入肃秋宗与星流岸一战后,孤竹曾凡几次于梦中经历知迷的往事,却只有此次,不像是回忆,而像是旁观。
她的感知遍布此境、弥纶大殿每一个角落,却又如坑洼不平的潭水,有处深、有处浅,似无数来自不同破镜的碎片无端拼凑成整一般陆离诡乱。
溯于歊歊白光的源头,是巍峨殿顶孤悬的一面如月中天的皓镜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忽然在感知里泛漾,捉住那些涟漪紧紧怀握,终如电光翻骧:“海蜃之镜?!”
忆起这族中藏纳的众多奇物之一,原来……它竟是明氏攻破采蟾教的战利品?
此地便是采蟾教的总殿——冥茫的感知已为不知何来的识见所熏熟——而那如月高明的海蜃之镜,则是采蟾教赖以立足并奕世供奉的圣物,与其教徒布教民间时传授的关键之物“银源”有关。
孤竹对海蜃之镜唯一的印象便是儿时与三位家姊依靠此物证心,后又在落靥楼无意间触发了海蜃之镜的碎片,于幻境中同星簇河互明了心意。
想及此物连接真幻、诡变万千的能力,孤竹忽然有些明白,为何此次“梦回”如此紊杂无章了。
知迷身旁的白锦、信荏亦俱是忧切地望着她,只是一身负伤,相携喘息,显然颇受这摇曳心神的白光掣肘。
“大人……”白锦目光炽戚,寸步不离。
“听少子的安排。”知迷话比冰石,危崖孤峣。感到身边仍流连不舍的挂牵,方添了些低昂的疏厉,“白教你们这么些年,心境不坚,还妄想迎战邪物?滚远些,别给我和少子添麻烦。”
信荏一直定定地望着淹没在镜光中的知迷,瞳芯深处的葳蕤都仿佛结出了钢铁。
“走。”信荏搀住白锦,生平头一次,学会寡言沉默。
她曾感受到、认识到、叹服过知迷的坚忍,却是此刻才终于惊觉与仰止,她举世无双、不可轻忽的强大。
“二位侍者请放心,吾定竭力护阿迷周全。”明吾向二者一揖,如鹤骨青松,玉崖微倾。
“万望少子尽心莫失。”白锦还以更深长的一礼,才随信荏离开了镜光倾笼的畛域。
未几,剑鸣鏦铮,激碎几片炽白的焰羽,自知迷的鬓边拂落。
身着左紫右绿的教袍的人影退开数尺远,掩去唇角溢出的血缕:“……好强劲的内力。”
明吾斜护在知迷身旁,手中执着一束铄日。
左使却阴阴一笑:“她再厉害,也挡不下全数的银源圣光,你此刻又毗邻投光中心,难道自觉不会受银源的影响么?!”
明吾只不答话,眸如旭日光如炬,仿佛已经照出了他浑身的破绽。
左使又招架了明吾几剑,方知此人果真心神稳泰,半点银源侵袭的痕迹都没有。
“怎么会?!这样的心境……竟然一次出现了两个!”左使悚骇得眼瞳都挂不住了般,终如一个被击溃了倚仗的穷途之徒,扼住了腕。
明吾眼疾手快,不管他意欲何为,剑势如风,先打断再说。
左使瞳中银蕊一闪,险之又险地强避过这一剑,臂上落了一条半深而长的伤痕。
那银蕊却似星火烁于满原枯草,霎时燃透了他的双瞳。
“银源之力?”明吾锃亮的眸中亦焕发些许兴味,“传言银源可使人心想事成、所愿皆力,不知眼见是否差强人意?”
左使浑身血肉都蒸腾起疯狂的气息,划开利爪与袍袖便向明吾挥舞而来:“那你就问鬼去吧!”
明吾剑光恢弘,举重若轻,一荡便是一轮浑日。然而此番却未能将左使挡开,而是在几点晦绿的火花里被他的衣袖切断。
“小心他的袖……咳!”
被锁在海蜃之镜光楹里的知迷遽忙出声诫示,一分神却让镜光的力量窃了上风,几缕白芒溅散开来。知迷只好复稳扎心神,严阵以待,不敢再松懈一弦。
——
镜光侵撼知迷心神的瞬间,孤竹的感知也倏忽发了一次地动山摇,方寸之间光色俱崩陷,又跌回了另一幕幻景。
这个世界里,仍然没有她,也没有知迷。但她知晓,知迷在和自己一同看着,一同浮沉在世俗塑人的浊恶尘埃里。
在汇集蕃华嬉笑声的园圃里,有不愿同娇妍女伴结队的少女,她逡巡不前,低眉沉郁,直到终于将手指扼住花繁发钗的一刻——光影一转,她身后的幕布已换作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寂室。
将一切名自己为“花”的衣饰弃置如敝履,将一切化自己为“花”的妆容涤荡如滫水。
她穿上寻常无赘饰的衣装,随手以布条束起乌发,天日一换,她以优异的身手混迹在少年丛中,弯弓射雕,驰骋猎兔,攀崖走险,无狂不作,身姿飒爽,神采飞扬。
可当她某日独闯城府,携所获秘宝欹坐墙头,看着垣堵下那群迎接自己的男孩尽显殷勤慕望之色,心底忽然嫌恶抵触不已。
她将那秘宝扔给他们,在墙头孤坐到斜阳,天边涂满了破碎的自我。
水镜无数次生漪,倒影无数次重凝,每一次,都是崭新的从头、不同的择路。
习过医术,却消不去一身兰柔外质,被所救治之人倾慕;做过杀手,血腥气又掩盖不了纤细窈窕的身形,多少目光觊觎。
尘世施济,看到婉美昳丽的人多过看到善心忍韧的人;山巅独修,听闻仙踪芳名的人多过听闻苦心卓绝的人。
长袖善舞,却离不得男子的扶持;万人之上,却又要自欺欺人,自作那“娈宠”之下。
也曾自毁皮相甘做草芥,只求为养育人家多耕种以报,最终仍是被其嫁去了邻里同样容貌不堪的人家。
……如此种种,细说不尽。
她是经历过万千的同一人,亦或本就是世间不一而足的万千人?
不论如何行为,合于常规也好、逆于俗见也罢,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才绝艳或朽木烂泥……只要生身还是女子,就有一种来自冥冥的定义,钉透在脊骨里,总会随一个不经意的目光而闪烁冷芒。
一个人在万千种经历里彻底绝望,万千人在同一个经历里沉眠希望。
——
绿袖为腐,紫袖为毒,加之内力的强化,变得几乎无坚不摧。
左使这一袖却拂在了明吾光潭般的内力屏障上,苔泥四泻,纹丝不侵。
明吾冲他一笑,如亭曈,转眼就升为骄阳:“不过尔尔。”
一道煜亮凌人的虹光携着三万猎猎的劲风犁过知迷身周,留下一声清朗的扬言:“阿迷,你安心对抗邪物,这场面我一人就够廓清!”
“好大的口气!”劲风里传来左使愤恨恼怒的声音,“我看你能骄泰到几时!”
明氏弟子大多已退散完毕,信荏与白锦亦随之退到了殿外,所剩寥寥的几处交战则被引到了大殿边缘,受海蜃镜光的影响微乎其微。
同在外围的月尽霜望见明吾与左使应战周旋未胜,神情中化开一丝急切,提剑便欲上前。
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他本该轻疾如惊鸿的姿影:“别去。那白光邪门,除了我姐和知迷姐,应该没有人受得住。”
月尽霜回眸顾了一眼明其,睫如苇草送波寒江,随即撤肩抽身,仍是要上前相助。
明其不依不饶扯住他的纤腕:“你不信?我姐的月诸剑法可不一定比你差。”
月尽霜终于回身瞋向他,目光里有掩不住的惊异之色:“她修习过月诸剑法?”
“那是,我姐太天才了……”明其赞慨一声,又向月尽霜目递佻达笑意,“她一人就能使用日月双剑,月家少主,你不如来陪我显显日月合璧的威力吧?”
月尽霜从眉峰到衣角都写满了“不情愿”。
明其攸然出剑,长剑转瞬回掌,仿佛从未脱手。剑锋绕过月尽霜腰背,划开一环灼灼的烈日。
月尽霜亦凛然觉察身后敌袭,剑比虑快,折肘便刺出三道如梭的银华。
那三名一拥而上的教徒本就被明其的剑劲荡伤了内腑,月尽霜三剑刺出,只见空中尚未散去的残虹剑光都化为璀璨的银辉,霎时褪磅礴为凌厉,以最无痕的轻薄穿透了诸人的要害。
“哟,配合得不错嘛。”明其向他扬眉一笑,只换来月尽霜一记冷眼:“你少开两次口,我的剑说不定会更准。”
是时,明吾那方冰芒并血蕊齐绽,左使满溢不可思议的脸孔滑落于地时,便揭幕了他身后的一柄银剑——由明吾左手所持,较右手的日剑更纤短轻薄的月剑。
明氏主支以修习日居剑法为主,月系一支以修习月诸剑法为主,二者各有所长、互可补短,是故主支多与月系联姻,主支弟子也多与月系弟子磨合共修日月合璧的剑招。
日居剑法取日性,辉煌、炽灼而盛大;月诸剑法取月性,奕烁、冷冽而轻疾。
明吾这柄月剑素贴伏于左臂袖中,极少出鞘,若非为出其不意、一击必杀,她几乎不曾使用月剑。
——在知迷身周,久挥日居剑法僵持不下,难免有误伤她的可能。
几珠水流般的银源自左使尸体里浮出,明吾还未及细细打量,目光便随那银源疾飞而去,没入殿顶的一角阴暝里。
“你竟击溃了他的信念……”消逝处传来同样幽邃嘶哑的魔音,“这废物,真是不堪大用。”
“信念?”明吾收剑回袖,饶有兴味地一笑,反身环顾四下战况,只见许多委顿在地的教徒尸体又陆陆续续牵起身来,竟是膂力不逊生前地继续与明氏弟子缠斗在一起。
“嘿这些邪了门的家伙,还真有死而复生之力……”不远处明其的牢骚声亦和为印证,却又听其朗呼道,“姐你不用担心我们,有月家少主同我并肩,我还能再打五百个怪物!”
话音刚落,便被月尽霜的剑柄捣了腰窝,狼狈地续上一声惨呼。
“请少子凝心探寻银源的破解之法,如此方有望了却当下之困局。”月尽霜的声音空灵剔透,微泛银寒气息,颇能令人醒神静心。
——
孤竹只觉自己的感知要被撕裂了。
海蜃之镜里外的声影都在向她的闻见里灌盈。
她仿佛听到了一种痛苦的哭声,是之前幻境里的那位女子历经万千仍找不到“我”的答案的崩溃哭嚎;
“我不愿做一个女儿家,我不想与什么小姐、婢女为伴,我厌倦了听她们娇俏谈论男欢女爱,我恶烦了她们看向俊俏男子的娇羞目光,我憎她们摆弄胭脂水粉,竟是为让自己显得更柔美婉媚,我恶她们疯了般追求腰肢纤细、身躯柔软、胸脯肥硕,难道不知除了引人亵玩,别无他用?我恨以阴柔为美,我恨她们汲汲营营追求的,却是为更好的雌伏男人身下,我更恨我竟生作女子,我竟与此等人为类,却百口莫辩、不能为自己所思所想发一句言!”
“我恨这副雌性的身躯,恨这胸脯与细腰,恨这柔软的眉眼相貌,更恨那被自然注定用来承受侵辱的雌器——若能让我不为女子,即使烂泥草根里打滚,我也一百万个愿意,至少一生能有一刻顺心,怎不足矣?!”
声泪俱下,字字剜心。
“若连神也帮不了我……”举骨刀抵心,悲悁溶尽了神情与气力,“这样受尽误解又无法辩驳地活着,所为何来?这样连‘自己’都蒙在暗无天日的厚实皮囊里,永无示人之日的一生,又有何延续下去的意义?只是徒增痛苦、徒增煎熬、徒增折辱!……”
“……”孤竹垂下眸,任由冰冷的鲜血盛开在自己的白衣边。
这一刻她兀然有了自己的形体——大抵是海蜃之镜的捉弄——可她却不再想阻止这样的结局。
去吧。死亡是最好的解脱。
何况,帮得了一人,帮不了天下人。
哭声乍然嘈杂起来,又在同一个刹那间汇成划一的嘹亮音色。
孤竹不禁抬手捂住双耳——又捂了一片虚无。哭声不曾舒弛。
这一次,她听不见诉言——或者说万般纷纭言辞都瓦解成一意,在她的灵念里声嘶力竭地烫熨、刺漤,令她几乎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才痛快。
那一意是……
孤竹还来不及细细揣摩,忽栗然惊醒:知迷?!
黑无一物的寂灭里,唯存的女子尸体与血污旁,凭空多了一道躬身半跪的影。
神情莫辨,沉默比咆哮更惊心动魄。
苦研百书千卷,却仍救不了一个人……
孤竹亦不由得愀然低沉下来,待渐渐明白为何知迷与自己对此事反应相悖,却是为时已晚。
“知迷,她不是明吾!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!”
或许,若是亲眼看到明吾落至这个女子的结局,会比自己本身受千夫谰万人误还要令知迷痛苦无穷倍。
可惜孤竹的一切忧急都是喑哑的。一如知迷怀藏一生耿耿却永封于鞘的剑锋。
——
镜外。
焜煌的光火四处铺张,将色泽曀暗的大殿毡上一片神圣而至明的华彩。
这时刻,所有明氏弟子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手中剑,举目共瞻这自自己身畔燃起、遍至天地的神光。
在这片似琉璃似日衣的光明里,没有任何敌人逃脱过剑刃的凛冽。
“破鞘境?!”倒是明其率先惊出声来,打破了场间众人虔心感悟的沉吟,“姐你都快登神了啊!!我居然不知道?!”
明吾屹身抱臂,剑锋仍在臂弯里泛寒,如同她狂傲而冷峻的一缕回眸:“知道了还不快学?像你这样慢吞吞的,何时才能担起大任?”
“我哪里慢——分明就是你太快了!”明其的震惊着实无以复加,“大任?什么大任?有阿姐你在,我简直可以游手好闲肆意妄……”
一块砸在脸上的令信夷平了他的后话。
“父亲原想予我,可我不愿收,只是代为保管。而今,它是你的了。”
明其捉下那令信看了一眼,便不由得浑身一悚:“少主?我怎么能当?!”
“你怎么不能?”明吾扬唇一笑,风雪满川绽破,白簌簌零落成万山晴霁,天光明媚。
明其还不待反驳,眼中便已失却了明吾的身影。
须臾后殿顶处传来交锋的刮鸣声,众人才齐齐注目向那仍未收光的海蜃之镜。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明氏的天才!”
一道怪物般的形影重新在海蜃之镜前凝聚起来,竟是之前泯灭在明吾的破鞘神光里的采蟾教教主。
——方才左使阵亡后,便是教主现身吸取了溢出其体的银源,随即与明氏诸人展开了一场恶战。
教主是身负银源之力最强之人,也是被银源异化得最面目全非之人。
银源是采蟾教的奇人异士研制的一种邪异水精,拥有微弱的生机,进入生灵体内后便与其灵念感应共鸣,从而被视作生灵体魄的一部分。而银源本身亦具有改造生灵体魄的潜力,在生灵愿想的影响下,银源便能源源不断地对体魄进行修塑,直到合乎愿想为止——故此方有“心想事成”之名。
而教主与银源共生多年后的形貌,早已不能称为“人”,而是可分可合的由无数血肉堆凑起来的怪物。
他一身便能分裂出远胜在场人数的战力,独立的血肉个体甚至能够相互配合结成阵法,众人应对愈渐吃力,明吾担心自己左支右绌,无暇回护知迷,终于迫得自己使出“破鞘”的威能,一举肃清场间。
“老夫真是料不到啊,外界都说你年纪轻轻已至八锋境界,何其煞人!你倒好,八锋还是藏了拙,你早就接近九锋之巅了!”
那令人反胃的血肉怪物泞浊在海蜃之镜上——却竟夺不去牵制在知迷身上的镜光:“破鞘?你非但出身显赫,还生来一身天纵之资,修行进境顺利得好比饮水一般,所过之处无尝败绩,百姓爱戴亲朋追捧……你这样的人,真的明白什么是鞘么?!”
明吾推出自己的佩剑——彼时除圣剑月黑外的全域第一名剑,曦崩——当真如曦光崩裂层云般刺入了教主的身躯。
她本意在击碎海蜃之镜,却没想到这血肉怪物凭一身盘筋错骨硬生生围裹住了曦崩的剑刃,使之如陷泥淖,进退两难。
“那可要多谢人们包容抬爱了。吾一生败绩与惘惑都不曾少,只是——他们都从不放在心上,又怎会让你这气量与眼界一般狭隘的怪物知晓?!”
意气风发,不可一世。
偏偏她就是有狂傲的资财。
教主显是气得不轻,连那金辉色的剑刃都微微随之颤曳起来。
明吾窥知其瞬息的破绽,半空中稳立的掌心倏然折转,将曦崩电掣般招了回来。
血肉怪物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嘶,在耀烨明净的曦光里四分五裂,碎成肉沫的身躯却又雨集般于别处凝作了另一副诡貌的形体。
“既如此——你破得了自己的鞘,难道破得了别人的鞘?难道破得了天下人的鞘?!”
明吾蹙了蹙眉,似是不懂他所言何指。
但她并不打算同妖邪废话,剑气峥嵘,以摧枯拉朽之势贯向坦露出的海蜃之镜。
血肉怪物赫然哆开狰狞大口,竟是生生扩长一丈,将那剑气尽数吞入了腹中。
血肉怪物自然也为那剑气所凌迟,却又一次聚起了稀烂的躯体:“你不能毁掉银源之源。你会后悔的。”
“哦?为何不能?”明吾对这频杀不死的怪物倒也多了丝耐性——以她此时九锋之巅的实力,若不除根源,竟也无法彻底湮灭其生机,多么耐人寻味。
“此镜乃我教圣物,凝结了万万教徒最虔诚的信愿。”血肉怪物的声音在这一刻竟也变得诡异的忱挚。
银源之源,正是靠服用了银源的万万教徒的强烈愿想,才铸成海蜃之镜;那万万般撇曳繁重的愿想,也正是因银源的倾听,才得以于银源之源中彻底成真。
“……”明吾荫下眸,睫间不知是何许斑驳。
她得以保持光明无瑕的“我”,却明白这世间还有太多不得解脱的他们。
“我未曾听得什么真切的祷告,只听到了悲哀怒苦的哭嚎。”明吾沉郁道,“哪有什么虔诚的信愿?有的只是求而不得的虚妄。”
如同薏苡从月白珠光中剥落,凋败而下,沦于地时却惹起了无声的惊雷。
求不得……
场间诸人骇然听闻一声痛极恨极的嘶喊,那自殿顶碾于殿脚的庞伟不可撼的煜白光柱竟就这般摇曳解裂起来!
拧曲如缠绳,裂散如毛羽,好似迸溅的凰火满天飘燎,在场众弟子皆未免为这乍掠的白光所恍神失惘了片刻。
“阿迷……?”
明吾闪身落回知迷身旁时,每一焰一缕白光都渗浸入了知迷的体内,从海蜃之镜的源头消失了。
知迷跪倒在地,萦身的白芒缓缓黯淡入体。
……晚了。
孤竹冲出海蜃之镜——却依然只有这一句徒劳的念头,在至虚的冥气里游荡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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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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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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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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