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娘不顾一切地为陛下挡住那箭,是不是早就认出了这是虺螝毒了?”简吟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,嘶声流泪道。师父临行前一再嘱托他照顾好师姐,不想他竟这般无用,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中奇毒却束手无策。
虺螝毒,在场的人无不惊骇交加,除了萧后低头望着伏在皇上怀里的皇后神思恍惚,胸口如同被什么碾压了一下似的,疼痛如绞。
她们母女争斗了这么多年,无非是因为彼此性格都太过强势的缘故,观音是她千难万险生下的孩子,多次为她荡平危局、巩固皇权,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要了她的命?
她曾以为,天地造化都掌握在了观音那个孩子手里,世上已再无能难倒她的事情,可终究还是,造化弄人。
长寿女泪流满面地跪在皇后身边哀哀哭泣,皇上说不出话来,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,手下一直紧紧地搂着皇后,仿佛一松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。
那样可怖的剧毒一沾上身体,就迅速扩散开去,皇后只觉一阵眩晕,然而却深深吸了口气,微笑起来,抓住了皇上的手,眼神明亮而坚定:“你莫要听他胡说,虺螝毒触之即死,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?”
“师姐,我不会看错的,这明明就是……”简吟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师门中的旧称。
皇后靠坐在皇上怀里,心平气和地看着简吟风,端的是师姐严厉又不失温和的口吻:“朝陵,还记得我在霖铃谷跟你说的话么?”
简吟风一怔,露出痴惘的沉醉神色:“自然是不能忘的。师姐说,为医者,首要便是坐怀不乱。医者失了方寸,却叫病人去求哪路神佛?”
“是了,所以你不要慌,”皇后轻笑,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风铃,听得人心旌摇曳,不免心意迟迟,“我来教你,虺螝毒无药可解不假,但那时斗移丹可曾炼出来了么?”
简吟风身子一颤,双眸绽出惊喜的光亮:“难道说,斗移丹可解虺螝之毒?”说着又不免疑惑,“师姐怎么知道自己服用了斗移丹?”33ýqxsś.ćőm
清风拂过,皇后如烟的笑意被摇得破碎了几分:“在杏圣山庄里,我是你的师姐,你瞒不住我的。清醒之后,我留神着自己的变化,发现世上千百种药方均不能有次奇效,非得是传说中的斗移丹不可了。”
简吟风掩着悲伤的神色,低低答了声“是”,便焦急地询问:“师姐,那你现在觉得如何?身上的余毒可清了么?”
皇后眸光流转,唇角噙了一抹温暖的微笑:“若非如此,我现在能好端端地跟你说话么?”
长呼一声,简吟风眼中有晶莹的光泽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皇后随手将如瀑的长发拢在胸前,一举一动有如泼墨山水画般素雅,她的脸上还有勉力站起身来的潮红,素雅中又含着万种风情,实在很难教人相信她方才中的是奇毒之首——虺螝毒。
萧后静静看着她,紧咬着唇片,脸色发紫,尖锐的指甲几乎陷入掌心。母女连心,她知道观音那孩子此刻在忍受着泼天的痛苦。虺螝毒何其毒辣,就算斗移丹能暂时压制,也万不可解。为着不让宋主担心,便要这般折磨自己,情之一字,当真如此害人不浅?
听闻皇后洪福齐天,身中虺螝毒也因斗移丹的缘故化解,在场的人无不欢欣雀跃,拜佛的拜佛,烧香的烧香,感激祖宗神佛保佑皇后安然渡过此劫。
皇后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,她望着这些深爱着她的人们,一抹温柔和感动在她的心底静静地漾开。她渐渐感到无法呼吸,虺螝毒猛烈地侵蚀着她的神智,她知道斗移丹只能暂时压制它,绝不能解除她身上的奇毒,她善意的谎言维持不了多久。斗移丹最多给她一个月的时间,而她,要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,尽量将身后事布置周全。
简吟风看着沉浸在温馨幸福中的帝后,又扫了一眼面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后,微眯着一双犀利的眸子,沉声道:“陛下,萧后该如何处置?”
皇上双臂缠在皇后腰间,看着她的时候,剑眸中含着宠溺的温柔,柔声问道:“你说怎么办?”
皇后用尽全力挣扎着想去摸一摸皇上的脸颊,然而用尽全力,手指只是轻微地动了动——她连支配自己身体的力量也没有了。强忍着内心的惊惶,笑意却依旧莹然,声音轻而凉如初雪:“我想回宫去了。”
自始至终,皇后都再也没有看过萧后一眼,提过萧后半句。仿佛她与她从未认识,也再无瓜葛。从她将箭头对准皇上的时候,皇后就真正地与她一刀两断了,也再不把她当做母亲或者仇敌去看,因为同样地不值得。
萧后愕然,继而苦笑。她在后宫朝堂争斗一生,绝非善类,知道她对宋主动手犯了观音那孩子的大忌。观音不对她动手,并非是存有一丝母女之情,而是下定了决心和手段,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辽国灭亡的那一天。不管观音那孩子还能活多久,辽国以后,怕是永无宁日了。
皇上清眸一扬,温柔地笑,将她拢入怀抱:“好,我们回宫去。”声音有一丝难察的哽咽,仿佛世间至珍之宝失而复得。关于萧后,倒没有再撂下一句话,皇后的口谕便是他的圣旨。
皇后被皇上抱在怀中。他走的很快,疾步如风,却意外地稳当,不曾让她有丝毫颠簸。她的侧脸轻贴在他温热的胸口,听着他心口急促的心跳。皇后下巴微扬,静静抬起眼帘看着他俊逸的容貌,唇角扬起一抹轻笑,纤细苍白的手指颤巍巍地抵在他胸前的衣襟上,留恋着他身上的温度。
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,那是她少女时期的愿望。然而,从小到大经历的杀戮太多,萧氏一族外戚弄权、叔伯们却虎视眈眈,无欲则刚强,她须得将自己变得冷漠,不能有丝毫弱点,所以便不曾也不敢真正地将这份隐秘的奢望外露于人前。
直到赵元侃走入她的世界。她本独居幽谷,心止如水,偏生有这样一个人坚定地说愿余生护她。她嗤之以鼻,他不过是东宫太子,而她早已成为邻国之尊,傲视天下,他有什么底气可以让她依靠?竹亭抚琴,她素来深沉若海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;梅下煮酒,他心甘情愿地纵容着她的捉弄玩笑;山茶花海,哪怕玉石俱焚也务必要让她活……
她像一头骄傲不肯低头的雌狮抵触着他的靠近,可夜风送来梅香,他澄澈的眼眸映入她的瞳孔之时,她知道自己早已跳进了这个聪明绝顶的猎人设下的温柔陷阱。这个男人,一路披荆斩棘地走来,走到她身边,护她在身后,为她开辟出道路,未曾玷污当初许下的诺言分毫,自始如此,从来如此。
陷阱吗?也许是吧,不然她怎么会甘心情愿呆在他的怀中不愿离去,即便她将不久于人世,也须得将身后事安排周全。万里江山是他的雄图,是他的祖业,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她死后恐得发疯,她得替他谋划着,守住这山河,不因她的离世而有丝毫损失。
在她模糊的视线里,渐渐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浮动,带着各种美丽的颜色,引诱着她沉沉睡去。也罢,她太累了,醒来之后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虑,就让她依偎在爱人的怀里做一会儿梦吧。
身为一个道行高深的医者,她知道有着斗移丹撑着,这一次只是昏睡过去而已。但是,下一次究竟能否醒来,就连她也不知道了。她苦笑着,心里祈求师父他老人家炼制的斗移丹能许她一月之期,足够她筹划身后之事。
帝后一行返回汴京,因皇后思归心切,一路上快马加鞭,更换了好几批良马。终于在入夜时分抵达江州地界,当夜便在风眠楼歇下,两日后即可回宫。
次日,澄澈的日光莹透深绿窗纱,简吟风已在门外垂手伺立。皇后梳洗完毕,召他进来请脉。还未来得及跪下请安,简吟风便嗅得空气中一丝极异常的香味,皱眉分辨片刻低呼:“仿佛是九里香的味道……”
皇后未梳宝髻,委地长发一半用一只玲珑点翠珠扣松松挽住一侧,一半结成一股辫子拿一支白玉簪子紧紧挽起,再用金嵌宝插梳拢起脑后碎发,披一件家常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,淡淡道:“原来你也识得此香。”
“怎敢不识?”简吟风无奈失笑,敛衣下拜,“这是娘娘在杏圣山庄研发的一味奇香,可使患者快速昏睡,在此期间对医者行针或是处理伤口不会有丝毫感觉,三个时辰之后自会醒来。师父曾经对这味香赞不绝口,因为此香不会对患者的身体造成一点损害,并且效果极强。若不是师父数年前给过我一颗娘娘留下的丸药,恐怕我方才也要着了娘娘的道了。”
“起来吧,一直跪在那里膝盖不痛么?”皇后美眸微睐,清冷道,“你当本宫当日为何会研制此香?这香,本只是给我自己用的。若无此香,我只能睁眼捱过母亲、叔伯、政敌都视我为眼中钉时候的那些寒夜了。”
简吟风惊愕抬头,然而眼前的景象令他更加震惊:皇后美目温柔,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旁边睡着人的脸颊。那个人静静地睡着,英俊的侧脸深邃如神工画就,赫然正是皇上。
“您对皇上用香了?!”简吟风轻蹙眉心,出口问道。
皇后的身体慵懒地靠在窗棂前,长睫低敛,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,一双清冽墨眸,眸光涣散而没有丝毫焦距,空洞的几乎苍凉:“陛下他,有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?”
简吟风迟缓地望着皇后,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,低叹一声:“臣虽不是日日为陛下请脉,但翻看太医院的脉案,从二皇子薨后娘娘神思恍惚那时起,陛下的脉象均是虚浮凝滞,想是为照顾娘娘,夜夜不得安枕的。”
皇后秀眉微蹙,咳了几声,她轻颤着伸出指尖,触碰上皇上挺拔的眉:“原来从那时起便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么?那本宫瘫痪以后,便更加不能好睡了。”
“何止?”简吟风敬服道,“娘娘瘫痪期间,陛下亲历了什么,原不准我们跟娘娘嚼舌的。但臣还是要担着抗旨的名头说一句,娘娘瘫痪期间时常失禁,夜里隔半个时辰便得更换衣裤擦洗一次,陛下从不曾假手于人。饶是这般,陛下还要夜里起来为娘娘按摩四肢,疏通经络,更不用提其余诸事了。”
长久的沉默无言,哀戚如浓雾染上皇后蛾眉之上,她痴痴地看着皇上沉睡的容颜,仿佛心头有刀子生冷刮过。
“娘娘,”简吟风叹了口气,“臣冒死说这些,不是有意惹娘娘烦忧,只是想告诉娘娘,如今大灾大难您都安然度过,以后万望珍重玉体,勿让陛下痛心。”
皇后只觉得万箭穿心,疼痛从心口逐渐涣散开,单薄的纱衣几乎被汗水打透,萎缩在床角,痛得几乎痉挛,手掌紧握着,指尖深陷在掌心皮肉中,明黄的被褥上,落着斑驳的血痕。
简吟风不顾一切地奔过来,蓦然发现她咳出的鲜血红中透紫,已是毒入肺腑的征兆,急得双眼通红,从腰间药囊里胡乱翻找着,终于找出一颗百草丹送入皇后口中,这药可压制所有毒一时,也仅是一时而已。
皇后低喘着,清澈的明眸却有些空洞,空洞得令简吟风害怕。片刻,皇后神智恢复,抬起眼帘,静静地凝望着他:“百草丹啊,这么珍贵的解毒丹却浪费在本宫一介快要死的人身上,可惜。”
简吟风近距离凝视着皇后,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,她真的很美,青丝如墨,肤若凝脂,双眸剪水,一颦一笑,都带着一股空灵。可是,她却要死了。他缓缓蹲身,半跪在她面前,竟大胆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,声音低沉沙哑,却带着化不开的浓情:“娘娘那日的话,不仅骗过了陛下,甚至骗过了我这个师出同门的师弟。我多傻,竟会以为娘娘中了那种奇毒,真的会平安无事了……”
皇后凤眸微睐,强行逼回眸中的泪,紧咬牙关,狠心扬起手臂,甩掉了他的手:“就算那日本宫说出实情,又会怎么样呢?陛下救得回本宫,还是朝陵你能救活本宫?
简吟风的手掌紧握成拳,安静的内室之中,可以清晰地听到骨节撞击的脆响声。是的,他救不了她。这一次,他再也救不了她。
皇后依旧淡然浅笑,妩媚却冷清:“既然说出实情于事无补,不若大家在这一段日子里还能快活些。朝陵……”
简吟风应声,颤声答道:“臣在。”
“听说简家祖辈包括你父亲在内都是编纂史书的史官?”皇后平淡地问道。
“是,自曾祖至家父,一直以修史为业。”
皇后轻轻地笑,长睫微敛着,遮挡住涣散的眸光:“本宫以同门之谊求你,我死后,务必不要使陛下将我大张旗鼓昭于青史。”
“娘娘,别说了。”简吟风的声音沙哑而哽咽,需要极度的隐忍,才能不让模糊的泪落下来。而她青筋凸起的手,却突然覆盖住他的手背。
“史书记载的偏爱是做给后人看的,那无异于将我放在后世的火堆上炙烤,”她恳求道,苍白的容颜,落寞而憔悴,让人不忍拒绝,“此生有他相伴,我已足够,希望后世还我一个清净自在吧。”
“臣遵旨。就算有一天陛下用利剑指着微臣的脖子,臣也一定还娘娘清净自在。”他颤声落下一句后,起身大步而去。因为,他不想在她面前落泪。
“多谢。”皇后淡笑呢喃着,涣散的眸光又逐渐清明了。坐着说了这么久的话,她实在体力不支,一头栽在软榻上。袭予跪在她身边,牵着她的手,不停地哭。方才她侍立在侧,二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地灌进了她耳中。
“娘娘,怎么会没有法子呢?凭它什么灵芝妙药,娘娘您说的出,袭予一定刀山火海地找去……”
皇后紧抓着她的手不放,手心中都是汗,身上单薄的纱衣也早已被冷汗打湿了。她吃力地颤动几下唇片,发出微弱的声音:“不必了,我大限将至,断无更改之理,再说哪里有什么灵芝妙药呢?傻丫头,不哭了,我死之后,你得帮我看着陛下,别让他做了傻事。这世上,除了陛下之外,我只信任你一个人了……”
“娘娘,还是将此事告诉陛下吧,陛下会举国之力救您的,未必没有希望啊……”袭予泪流满面,一张小脸都哭花了。
皇后双眸剪水,虽然被痛苦折磨着,而一双眸子依旧是晶亮的。她苦笑着,微弱地摇头:“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,何苦又要耗费民力,为陛下招来骂名?袭予,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吧。”
袭予紧咬着唇,才能抑制住哭泣声:“娘娘总是想着陛下多过自己,何时才能自私一回,为自己想想呢?”
皇后望向睡梦中的皇上,低柔一笑,那笑意在唇角浅浅地溢开,有些苍白,却依旧极美:“我只求他安好。”
皇上从睡梦中醒来,便看到皇后靠在榻边,正入神地做着女工。许是太过耗费精神,她的薄唇有些发白。
“这些事打发下人去做不就好了?”皇上一翻身起来,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中的活计夺下,把她拥入怀中,她的身体冰冰凉凉,他心口微疼,拥得更紧了些,懊恼道,“朕昨夜是怎么了,为何困倦如此,连你起身了都没发觉?”
皇后被他反锁在怀,眼睛亮亮的,苍白的唇角恢复了微笑的弧度:“你生辰快到了,我想给你做件衣裳。”
皇上拉着皇后的手按在自己的身上,笑道:“朕身上的这件不就是你做的?你虺螝毒才解,还是不要耗费精神了。咱们日子还长,不急在一时。”
皇后趁他不注意,轻轻别过脸去,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,婉转道:“无妨。服了斗移丹之后,我觉得身体一日胜过一日,做些针线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听她言语温婉却暗含坚持,皇上也不忍拂逆她,只好接过袭予手中的安神汤,一勺一勺小心喂到她唇边,柔声叮嘱道:“你要做什么都好,只是切莫累了自己。”想一想又有许多不放心,又说道:“浅芙,其实你有这份心意朕就满足了,何苦……”
话还未说完,皇后捂住了他的嘴,笑吟吟地揶揄他:“啰嗦。似你这般,我们几时能回京?还不吩咐了他们起驾去。”
皇上怕她生气,为她仔细拭去嘴角的汤汁,便立即出去检查行装是否收拾齐全去了。看着那高大伟岸的身影临出门时还几次回头,眼神流转出关切和怜惜,皇后心中暖暖的,眼底隐约闪出晶莹的泪光。也许这个丈夫是上苍怜她半生孤苦,才给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。他是如此爱着她,若她不在了,她这个丈夫又要怎么办呢?
轻轻将皇后扶着躺下,袭予心痛地望向皇后。皇后的脸色白得异常,呼吸也十分微弱,手中还未做成的天水碧镶万字曲水纹织金锻边长衫,高贵而不张扬的山茶暗花纹疏密有致地铺陈于领口。她不时无力地停下来,闭上眼睛歇一会儿,才能继续绣下去。
皇上在身边的时候,皇后就显得精神很好,谈笑风生,像祐儿未去时那般安详快乐,仿佛所有的伤痛都烟消云散。而每当皇上不在时,她就变得异常安静,除了做衣裳之外,她虚弱的身体常常只能无力地躺在榻上,仿佛睡去,又仿佛是昏迷,面容苍白透明得就好像她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。
“娘娘,您这样在陛下面前遮掩着身体状况,无疑会加速拖垮您的身子啊。”袭予的眼泪终于决堤,泪水哗哗地淌下脸颊。
皇后望着手中做了一半的衣裳,半晌低声道:“可是,这是我能留给他最后的快乐了,”她闭上眼睛,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,慢慢地朝袭予伸出手去,“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到汴京去,一刻都不想耽搁了。“
袭予懂得她是将宋宫视作此生唯一的家,即便薨逝,也想在那里与人世诀别。袭予忍着心中的悲痛,为她掖好被角,强颜欢笑道:“娘娘若是乏了便睡吧,等再醒过来时我们便回家了。”
可是袭予并没有如愿,皇后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,却是被外面的嘈杂声所惊醒。彼时,长夜寂寂,星冷无光,垂银流苏溢彩帐帘外有人伫立,是韩琦轻声道:“陛下,有个小孩子向我们讨一点吃的。”
皇上揽着皇后,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,温软的语气如同哄着孩子一样:“怎么睡得这么轻,多大一点动静就醒了?”见皇后微露倦色,皇上冷冷瞥一眼外面的韩琦,深重的怒气从唇角漫出一丝半缕,“不过是个乞儿,你们施舍了也就是了,何必事无巨细地回朕,扰娘娘安睡?!”
韩琦犹豫了一下,跪下请罪,沉声道:“臣罪该万死,但这孩子的来历恐不寻常,臣斗胆请帝后屈尊俯就。”
皇后双眸微阖仔细听着,鬓边发丝微微拂动,为了睡得舒适,一应首饰珠翠皆摘去,头发被袭予挽成一个低垂的平髻,以银色丝带束住,因消瘦而毕现的锁骨隐隐露出。
她轻轻一笑,露出雨洗桃花的一点清淡容颜,抬手扶上皇上的手臂,语气轻柔道:“韩将军少年英雄,他说的话一定事出有因,陛下还是勿怪他,带臣妾下去看看吧。”
“真是任性。”皇上虽嘴上嗔怪着,却也依着她的话抱她下了马车,临出马车前,用厚厚的狐裘裹住她的身体,反复掖好每一个缝隙后才将她抱出马车。
深秋的夜,夜风细碎入鬓,依旧有些侵上肌肤的冷意。皇后安静地伏卧在皇上怀里,但见站在马车前面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孩,那个男孩整个脸都被污血盖住,瞧不清面容。见到生人靠近却如小兽一般呲着牙发出低吼,似是甚为恐惧生人的靠近。
“陛下,”皇后看了那个孩子一眼,眼神变得狂喜而快意,“把臣妾放到轮椅上吧,我想见见那个孩子。”
丁谓他们很快就将轮椅推来,皇上修长的指穿过她柔软细密的发丝,依言将她安稳地扶坐在轮椅上。在场的人均是一头雾水,不明白皇后究竟想要做什么。
皇后轻咳了两声,盯着男孩的眼睛放缓了声音,先摊开双手,再掌心朝着那男孩示意道:“你看,我手里没有武器,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那男孩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眼中仍尽是警惕之色。皇后的眼神和男孩的眼神僵持了一会儿,男孩似乎感受到了皇后的善意和坚定。眼神中狼一样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,他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之声,眼中的恐惧和凶狠之色渐渐收了。
皇后缓缓以手势示意道:“我来给你治伤,然后会送你回家,不会伤害你的。你可愿意?”
那男孩瞪了她半天,以他的性子,若是身上未曾受伤,或者能跑能动,早不理会她了,只是仇家追杀,如今实在是伤重至极,全身几乎不能动,才只能在这里观察形势。
皇后的声音如浮水在水面冷冷相触的碎冰:“我知道你是谁,你是完颜一族的王子。如果我要杀你,大可把你交给追杀你的叔叔,而我并没有这样做,你就应该知道我是友非敌。这将是你逆转败局的唯一机会,一旦错过,你只能回族中任人宰割了。怎么样,想好了没有?”
男孩听了这话,震惊到无以复加。他不知道这个天仙般美丽的女人是如何看穿他的身世的,但他还是艰难地向皇后的轮椅挪动了一步。
“好孩子,”皇后两眼明亮之极,她的目光落在千里之外的辽国边境线上,傲然不群的眸光从眼中迸出,仿佛那个曾经想杀她丈夫的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。皇后的眼神鄙夷而不屑,冷然呢喃道,“母后,我曾以为余下的时日不多,恐怕难以找到机会灭亡辽国。如今老天爷将这孩子送到我面前,是天要亡你,你可千万别怪我。”
这话很轻,连站在她对面的男孩都没有听到。皇后吩咐袭予将男孩带到沿途驻跸的行宫里,这也是他们这一行人本要前往的住处。
在行宫里,男孩已变得驯顺异常。皇后顾不得更衣,先坐在一旁拉着他安抚着他,皇上怕她有什么意外,也站在一旁护着她,这边简吟风便替那男孩剥光洗净擦了伤口上了药。
好不容易一切包扎完毕弄了妥当,男孩的肚子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,皇后轻笑了起来,叫袭予送来肉汤和饼子。男孩抢过一个烤饼就飞快地啃咬着,袭予连忙将陶罐里的肉汤倒在碗里递到男孩嘴边让他喝下。
等他吃饱喝足,皇后饶有兴趣地问道:“你是女真先王完颜绥可的儿子?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完颜石鲁。”男孩点点头,一字一句地答道。
“你父亲死后,族中内斗已久,听闻你叔父完颜谢里借了辽国萧后的势力,最终争得王位,使你几无立足之地,”皇后单手支颐,若有所思道:“我只是好奇,那时他不曾杀你,为何偏要挑在此时动手?”
男孩哼了一声道:“今年草原大旱,牛马饿死了很多,女真的牧民和奴隶们没有粮食,自然要向他们的王讨说法。完颜谢里那个奸贼习惯了打打杀杀,根本不懂如何料理这些事情。老臣们便想起了我,提议立我为王,这才激怒他的。”
“可是,你的力量还是太弱,竟被你叔父辖制到这个地步,”皇后看了男孩一眼,认真问道,“如果我给你粮食,助你夺回王位,你预备如何铲除你叔父的势力?”
男孩阴沉着脸,想了想,沉声道:“那个奸贼所倚仗的,不过就是辽国的势力。夺回王位后,如果能一步步蚕食辽国,使辽国都自顾不暇,那么他的势力便自然土崩瓦解。”
“蚕食辽国,说的容易,你今年才多大?”皇后嗤笑一声,“就敢说出如此狂言?”
“我虽然还小,但毕竟有长成的一天。不只我叔父,女真的很多老牌贵族也都仗着辽国的暗中支持不把王放在眼里,所以要重振王权,就必先灭掉辽国,”男孩的眼中闪烁着王者之气,“辽国势大,哪怕终我一生不能做到,也要叫我的儿孙为我做到。”
皇后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了然的微笑:“很好,有你这句话,才不算辜负了我对你的期待。明日,粮食和一支精锐部队会随你回到女真部落,至于多久你会成为新王,那便是你的能力了。”
闻言,男孩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,这两样正是他所缺乏的东西,也是足以与他叔父抗衡的资本,他有些困惑,迟疑道:“姐姐,你为何要帮我?”
皇后双眸似凝聚了边地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,她淡笑着答道:“或许是因为,我和你一样恨辽国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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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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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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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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