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明起一路直走到涧池,镜湖山的涧水在这里倾注,水流是活的,冻得就不那么结实。白明起走过去的时候,见军营里的守夜人刚巡完营,正敲开了水面上薄薄的冰层,在水里洗铜铃。
守夜人七十多岁的年纪,眼窝深陷,两颊突出。他高高的挽起了袖子,枯瘦的手臂在冰水里搅动,冻得发青僵硬。白明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,忍不住说:“天这么冷,拿东西擦擦就好了,干什么一定要洗?”
守夜人摇着头,将两个铜铃在水里轻轻一扣,发出清脆的声响:“这上头有祖宗的名字,不能怠慢啊。”
白明起见露出水面的那半个铜铃,上面密密麻麻镌满了人名,便问:“这对铜铃用了有年头了吧?”
守夜人低低的说:“是啊,光在我手上,就用了快五十年了。”
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铜铃上的名字,指给白明起看:“这是我爷爷。我从他手里接过这对铃铛那天,好像就是昨天的事。一眨眼,他只剩个名字啦。”
白明起好奇起来,问:“你那时多大啊?”
守夜人无限的感慨,说:“我那时啊——也就二十多岁吧。还年轻呢。”
二十多岁!
白明起心里微微一震。他一直以为老人是年纪大了,在家里没事干才来守夜的,想不到他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做了!二十多岁什么概念?人生才刚刚开始,未来还有无限可能,还没能到世上搏斗一番,老人就接了铜铃开始守夜,从此过上了波澜不惊,毫无希望的日子!
白明起便问:“为什么这么早?还可以再做点事啊?”
守夜人摇摇头,嘶哑的说:“做什么事?人年轻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能做事,到老了再看,不过是吃饭睡觉两件事。做什么都是瞎折腾。”
白明起怔了怔,还想再说什么,突然有人踏破残枝,急奔而来,远远的就喊:“白明起!”
白明起转头看过去,见到是赵景,脑袋顿时又疼了起来。他面无表情,冷冷的说:“你怎么在这里?不是不想来吗?”
赵景急道:“你都伤成那样了,我怎么可能走?找了你一上午了,现在怎么样,好点没有?”
一边问,一边翻开白明起的衣袖要看伤势,又说:“实在太对不住,一万个对不住,我以为只是小伤没事——不不不,小伤也对不住,总之都是我的错。”
他态度诚恳,反省深刻,白明起也不好说什么,只得自认倒霉,抽出手臂说:“算了算了,不跟你计较。”
见他们两人说话,守夜人便起身点了个头离开。白明起看着守夜人的背影,问赵景:“你干什么总和我过不去?”
赵景忙道:“没有没有,绝对没有。”
他突然别扭起来,眼睛盯着脚尖,吞吞吐吐半天才说:“我和端校尉是旧识。跟你进城,是想看看他在这城里干得怎么样。我心里纠结,偏偏你又催——总之没有和你过不去,都是我的错。”
白明起猛地想起端威以前有位带兵的副将,据说后来两人闹翻了。他恍然大悟,指着赵景说:“你是端威的副将!”
赵景立刻否认:“不是!现在不是了!早就不是了!”
薄紫能调入北军,就是补了这个副将的缺。白明起一想到这里,便皱眉问:“你又回来干什么?重新当副将吗?”33ýqxsś.ćőm
赵景怒道:“不是!本来我都不想进城!要不是你受伤,我昨天就调马回去了!”
他已看出来白明起和薄统领关系匪浅,忙扯开衣襟,给白明起看了看,苦笑道:“别多心,你看看我的伤,没个一两年好不了,怎么可能再带兵?再说,端威怕是恨得我要死,我也烦他要命,怎么可能再给他当副将?”
白明起见他胸膛裹满了绷带,透出了沉沉的血色,不由一惊,忙道:“你这么重的伤!怎么还到处跑!”
赵景摇摇头道:“跑不动了,伤口裂了,我在你这里歇几天再回韩家堡,行不行?”
白明起道:“行行行——我找人照顾你——”
赵景抬手打断了他的话:“不用。我最怕欠人情。你什么都不用管,给我个睡觉的地方就行。”
白明起无法,只得带着赵景回房,安排了住处歇息。他本来要叫医官给赵景熬药裹伤,却被赵景阻止了。赵景打开行囊给他看,说:“我自己带了药,不用劳烦你。”
他在行囊里乱翻,翻出小指头大一块碎银,递给白明起:“这是我吃饭睡觉的花销,你要不收,我立刻就走。”
白明起只得拈了那块碎银过来,心里发闷,问:“你分这么清,那你给我一刀的事怎么算?”
赵景一呆,急忙又在背囊里胡翻一气,只翻出了几个铜板,递给白明起:“没了,就这些。剩下的先欠着。”
白明起装模作样的把铜板数了又数,说:“那你欠得可多。”
赵景顿时郁闷了。
白明起摇摇头,把银子和铜板扔回赵景的行囊中,道:“共欠十两,你自己记着吧,头年三分利,再往后一年加半分。”
赵景顿时安心,道:“好。不用一年那么久,我回了韩家堡就拿钱还你。”
白明起见他还挺认真,忍不住笑起来。
他安置了赵景,又去看明路。
明路趴在床上,被子搭在腿间,露出半个屁股,正哀哀叫痛。见白明起进来,吓得大叫一声,手忙脚乱的拿被子遮盖,不小心碰到了后背上的伤口,又是一阵哀哀呼痛。
白明起忙退了出去,站在门口说:“行了行了,别挡了,你把帘子放下来我再进去。”
明路艰难地支起上半身,扯开了拢起的床帘,然后说:“进来吧。”
又嘟嘟囔囔的说:“怎么不敲门啊!吓我一跳。”
白明起在床边坐下,隔着床纱模模糊糊看了一眼,问:“医官呢?怎么一个人都没有?”
明路扯着枕头,闷闷的说:“看云娘去了。”
白明起便问:“怎么样?疼得厉害吗?”
明路说:“还成——其实也没事,就是打板子嘛,我小时候也没少挨打。”
白明起道:“刑狱的杀威棒,一进去都要打的。真要打你,两三下就能把你屁股打烂。现在这样已经算好的了。林建以为会有严刑逼供,急得团团转。”
明路呲牙咧嘴的说:“已经烂了啊!你要不要看一看啊!”
白明起不理他,又问:“云娘怎么样?”
明路闷闷的拿枕头蒙住了头,低声说:“也还好。她——她真正是犯了错,人家要责打,也是活该。我现在想那天少爷说的话,都是对的,是我非要偷偷进府,带累了她。”
白明起便问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明路答:“我也糊涂着呢。好像有人拿着那个令牌,混进府伤了顾大人,一查就查到了我头上。”
白明起皱眉问:“是不是唐横?”
明路恹恹的说:“不知道。反正那个令牌我是给唐横了。”
“如果真的是他,那我可太难受了。不管为了什么吧,他不该骗我,也不该利用我。他是武者,想的是江山社稷,做的都是惊天伟业,也许比起那些来,我这种小民根本不值得一提吧。”
明路越说越伤心,小声说:“长大了,还不把位份尊卑摆正,是我的错。可我真把他当朋友。刑狱里他们那么逼我,我也没说。”
白明起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你出来后,我就传了信给唐府,他应该已经知道你平安了。但是现在我封了镜湖山,他想来也进不来。”
明路咬着嘴唇想了想,说:“我实在不甘心,非得问问他。”
白明起说:“我一会儿要出去,正好顺路,你有什么要问的,我帮你传。”
明路便要白明起拿纸笔来。他后背受伤,直不起身,就趴在床上,拿手指头蘸了浓墨,在一张大白纸上画了个圈,点了两点表示人脸,又在嘴巴的位置打了个叉,说:“这是告诉他我什么也没说,叫他安心。”
他又蘸了墨汁,画了个疑问的小人脸,在脑袋上画了朵五瓣梅花。边画边说:“小时候总这么拿画写信。这个梅花是我俩的表记。”
他画完看了看,黯然神伤,又慢慢把梅花涂掉了。
白明起把明路的信收入怀中,说:“我这就给你送去。”
他又陪明路坐了坐才走,叫了人问:“我走的这两天,府衙来过人没有?”
听差便一一向他汇报:“府衙和司隶府都派传令官来过,吴大人留了话,让您回来立刻到府衙去一趟。司隶府传令官还带了人过来要硬闯,被秦佰长拦了。”
白明起听完想了想,说:“帮我备马,我要出去一趟,去端府。”
听差问:“大人不吃了饭再走吗?”
白明起笑道:“我可不敢耽搁。再磨蹭下去,这顿饭吃完,下顿饭就要到司隶府上吃去了。”
他坐了马车,特地拐了小路,把明路的信送到了北军大营。
唐少仪拿了信,先打开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半天。
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,叫了亲兵问:“唐横怎么样了?还不吃饭吗?”
亲兵小心翼翼的说:“没吃。成天闹,叫人放他出去,喊得嗓子都哑了。”
唐少仪阴着脸说:“你去再多叫几个人守着门口,这小子疯起来,没个二十人制不住他。”
亲兵被夹在这场父子大战中里外不是人,灰头土脸的说:“大人去看看唐佰长吧。人家说父子没有隔夜仇,何必一定要把人关军诫监里?”
唐少仪犹豫了半天,把明路的信又看了看,说:“我去看看他。”
亲兵长松了口气,连忙跟在他身后往军诫监去。
军诫监是军队里行军法的地方,将士们犯些小错,就在里面关上几天。众将士都嫌晦气,没事谁也不往这边来。唐少仪一进军诫监,就听里头铁链子哗啦哗啦的,撞得铁门咣咣响。
唐少仪慢慢走过去,沉声道:“唐横,你吵什么!”
唐横见到父亲,恨恨的放了铁链子,他一开口,声音嘶哑,冷冷说:“老头,放我出去。”
唐少仪说:“你要是答应了我,我就放你。”
唐横气得要命,又开始摇晃门上的铁链子,说:“我又没犯法!凭什么把我关这里!放我出去!”
唐少仪反问:“家里关得住你吗?”
唐横怒道:“凭什么关我!”
唐少仪走近了些,和唐横隔着铁门,他叹口气,遣退了亲兵,压低声音说:“你过来,我和你讲讲道理。”
“你要去看明路,我不反对。但是你不能现在去看。这个时候,谁动,谁错。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天,还差再多等几天吗?”
“林家是效忠杨将军的,真真正正的太|子党。你是什么身份,还用我提醒吗?我早就疏远了和赵家的关系,你偏偏非要和明路来往!这次明路出事,林建急成什么样,你没看到?你这样是拖林建下水!人家是林家的小少爷,要真和久重沾染上,林氏在杨将军那里就说不清楚!”
唐横闷闷的抠着铁链子,没有说话。
唐少仪低头给他开了门锁,又道:“你是武者。他只是个普通小民。你征战杀伐,他躬耕田园。年少时一起玩玩也就算了,你俩都这么大了,身份差距也显出来了,再这么来往,就是不合适!你结了多少仇家?杀了多少人?稍微一个不慎,就能连累得他家破人亡!这次要不是白明起敢出头,他就死定了!你还打算牵连他几次?”
唐少仪见儿子不说话,就从怀里掏出了明路的信,说:“明路的信。你好好想想吧。我也不关你了,你这么大了,总要替别人考虑考虑。”
唐横连忙抢过信,打开一看就明白,他摸着那个小人脸,低声道:“他……他在刑狱里什么也没说。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了。”
唐少仪叹了口气说:“要是伤得重,也写不了信。别瞎想了。”
唐横怔怔的看着那个小人脑袋上划掉的梅花,看了半天,猛地惊醒,叫道:“笔——给我笔!我要回信!”
唐少仪警觉起来:“你要写什么?”
唐横不耐烦了,大叫:“给我拿笔过来!老头你快走,不准看我的信!”
唐少仪把笔墨递过去,道:“动笔前,把我说的话想想清楚。你先告诉我你要写什么,我就不看你的信。”
唐横怒气冲冲,大吼:“我和他绝交!”
等父亲走了,唐横铺开信纸,把明路的信仔仔细细又摸了一遍。他看着那个划掉的梅花,突然悲从中来,眼泪溢出了眼眶。
他抽噎了几下,自己觉得丢脸,赶紧把眼泪擦干。在那张纸的背面,他拿手指头蘸了墨汁,从左上角开始,画了朵五瓣梅花。
“我再也不胡闹了。”
唐横低声说。他挨着第一朵梅花,又画了一朵。
“我不会再侥幸。”
第三朵。
“我要认认真真做事。”
第四朵。
“我以后一定周全考虑。”
“我会承担责任。”
“我不会再……再连累朋友。”
“我做事前一定会想清楚。”
他画一朵梅花,就念叨一句,等纸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梅花,他翻过信纸,看了看明路涂掉的梅花,忍不住又哭了两声,在那个小人脑袋上画了一大堆梅花。
屋子里点着昏黄的油灯,头顶的小窗投下皎洁的月光。
唐横把信纸拿到窗前晾干,透过明亮的月光一个一个看他自己画下的梅花。
这一天是唐横人生的转折点。青涩莽撞的毛头小子,在一夜之间长大。
即使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后,他和明路两个老家伙把酒言欢,即使一生波澜壮阔,惊险艰难都成笑谈,他也从没有忘记过那个星月明亮的夜里,纸上的梅花。
他不知道的是,他自己,同样也是这个古老王朝的转折点。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暗杀者,鲁莽出击,就这样打破了各派势力摇摇欲坠的平衡。自他开始,以万围城为中心,影响渐次递进,慢慢覆盖了这片广袤的土地。历史的长河在这里猛地急拐,古老的王朝从这里开始,完成了从世家分封向中央集权的转变。后世的史家把这段历史称为大转折,在这短短的一百年时间里,世家大族分裂又聚拢,众武者团体兴起又湮灭。平民成为英雄,权贵沦为布衣,大浪中淘沙的英雄们,各自开始浮沉。
而现在这个时候,那些扭转了战局,在不知不觉间推动了历史的小人物们,对自己肩负的责任还是一无所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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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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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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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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