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思从长道鸣叫而入,俯身追着河流就冲了过去。
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,立刻放刀纵身而下,却被李归玉及时赶到,一把捞起。
洛婉清反手横刀砍去,李归玉截住她刀刃同时,几个起落便踩着河中圆柱,折回长道之中。
落地刹那,洛婉清毫不犹豫又是一刀,李归玉匆匆闪过,洛婉清一脚踹到他身上猛地扑了上去,迎面朝他刺下,一刀接一刀,刀刀致命,不带半分留手。
李归玉竭力躲闪,直到最后一刻,他猛地一把握在她的刀柄,厉喝出声:“下面机关方才重新开了,你下去就是找死,你死了他也回不来!”
洛婉清握刀不动,血滴从刀锋一路往下,坠到李归玉脸上。
李归玉盯着洛婉清,压着恐惧提醒:“柳惜娘,你还要活着杀我。”
眼泪从发丝遮掩的人面容上坠落而下,砸在李归玉眼里,酸涩弥漫刹那,洛婉清轻声开口:“不重要了。”
李归玉一愣,就在这刹,洛婉清猛地回头,纵身跃下。
李归玉目眦欲裂,惊慌起身:“小姐!”
“殿下!”
赶回来的张伯等人一把抓住李归玉,急道:“殿下,王韵之跑了,监察司的人来了,趁着他们还在找人,我们赶紧走。”
“放开我……”
“把机关停下,监察司会救人的!”
听到这话,李归玉立刻反应过来,转身一跃而起,跃到墙边一处凸起之处,一掌轰开墙面。
墙面轰开时,水下机关才缓慢停下,李归玉力竭落到石柱之上,慌忙在水面四巡。
没过片刻,他就听墙壁外传来一声大唤:“柳司使!”
“快救人!”
听到这声“救人”,李归玉便知洛婉清是得救了,他颓然退坐在地,终于才意识到。
方才,除了那句“不重要了”,她什么都没留给他。
她一句话没问。
一句话没留。
无论是过去的欺骗,还是今日的冤仇,她的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满,一个字都不留给他。
尖锐的剧痛和挖心的茫然充盈在胸口,李归玉静静坐在原地,茫然环顾周遭。
整个机关枢纽处早已坍塌成荒芜,他听着浩荡水声,仿佛是立于自己心房。
奋力追逐一场,终成废墟空妄。
洛婉清入水刹那,便觉周边水流被巨力翻转。
水流太急,根本无力睁眼,她凭着直觉用刀插入齿轮,抵住水流巨力,随后便觉周边翻转,过了片刻,所有机关停住,水流“轰”一下带着她猛地冲了出去。
她刚一冲出水面,就听有人大喝,随后朱雀疾驰而来,将她一手捞起放到长廊,只来得及说一声:“柳司使……”,就被洛婉清急急打断。
洛婉清抓着她,咳嗽道:“崔恒呢?有没有看见崔恒?”
“在找,还没看见。”
朱雀刚答完,远处就传来“轰”的一声炸裂之声,众人震惊回头,便见远处天梯之上,一个女子挽着一个男人借着天梯木架,一路急奔上雪灵山顶。
深秋时节,细雨连绵,大多数人都已经穿上秋衣,而那女子却还穿着异域长裙。
这裙子源自昆仑一带,绿色抹胸,红色印花灯笼长裤,披帛臂钏,赤足悬铃铛。
她面上带着面纱,头顶飞天发髻,一手挽着一位已经昏迷过去的男子,借着天梯飞快往上。她所过之处,木架寸寸炸开,不过顷刻之间,通往雪灵山的天梯便被炸个粉碎。
洛婉清一眼认出那女子怀中是谢悯然。
谢悯然在这里,崔恒呢?
崔恒在哪里?!
洛婉清来不及多想,一把推开朱雀,起身往下游冲去。
谢悯然出来了,崔恒肯定出来了。他或许是没有被人看到冲去下游,她得找,立刻去找。
她朝着下游急奔,一面奔一面注视着水面,大喊着崔恒的名字。
所有监察司的都逆着她往天梯处赶,她逆着人流往下,老远就见到一个青年领着几具带着白布的担架朝着她的方向迎来。
对方是这些时日她最熟悉不过的面容,但又有些不同。
崔恒顶着这张脸时,就算冷,眼中也会压几分温柔疏朗。
然而面前人玄衣金冠,周身气质冰冷如沉剑,目光完全不在她身上。
洛婉清下意识看向对方露在外面的手,这手相比崔恒肤色指节更粗、肤色更深。
这是真的谢恒。
虽然不知道谢恒为什么会从东都来这里,但如今他的确来得合适。
“公子。”
洛婉清在对方面前止住,赶紧行礼。
“谢恒”看了一眼她,了然道:“找崔恒?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眼眶一红,下意识看向“谢恒”身后担架:“他……”
“这里没有,是流风岛人的尸体。”
“谢恒”开口,洛婉清便放下心来,她不愿再呆,立刻道:“那卑职先去找人。”
说完,她便转身往下,从一具担架擦身而过。
她衣裙擦过对方坠在白布之下、如玉一般的指尖,她浑然不知,只追着河流而下,一面盯着河道一面大喊呼喊:“崔恒!崔恒!”
她声音响彻在流风岛和雪灵谷山间,被雨水浸湿,沉甸甸落到谢恒耳里。
像是唤回一抹孤魂,将他从阴曹地府又召回人间。
谢恒轻轻喘息着,艰难睁开眼睛。
崔衡刚好将人交接过来,掀开白布,看见谢恒睁着眼,崔衡立刻大喜,忙唤身侧:“魏千秋,还有气!”
从东都赶过来的魏千秋闻言赶紧拿着银针冲上来,扎在谢恒穴位上,急道:“快!抬回去,有救!”
说话间,所有人急急抬着他往房间走。
他迷迷糊糊睁着眼,旁边崔衡迅速同他说着情况:“流风岛动静太大,姬蕊芳从山上下来了,玄山伪装成你坐镇,姬蕊芳应该不敢妄动。监察司的人都保住了,魏千秋也到了,你这口气回来就死不了!”
谢恒听不进去。
他只听见远处洛婉清的呼唤。
崔恒,崔恒。
他像是在梦里,张了张嘴,无声说了句什么
崔衡赶忙低下头,他却不肯再说。
崔衡无奈,一想他之前说过的决定,便转头同跟来的影卫道:“封住救人的消息,叫玄山回来,别和柳惜娘接触太多。朱雀带人抓人,让星灵晚些把柳惜娘劝回来,留人搜索整个流风岛,继续找相思子,盯着李归玉和王韵之的动静。”
影卫闻言应声,随后转身去办。
崔衡转头看到担架上面色苍白的人,恨铁不成钢叹口气,最终想了想,却只道:“也好。”
在世上有个牵绊,也好。
洛婉清沿着河流跟着一路。
河面太宽,她每一眼都怕自己错过。
从上游一路喊下去,一直喊到入夜,她声嘶力竭,才听到有人叫她:“惜娘!”
洛婉清回过头去,就见星灵站在远处,洛婉清一见星灵,便赶忙上前,抓住她的手,急声道:“找到人了是不是?!”
星灵见状,面露不忍,迟疑着开口:“那个……君烨大人让我叫你回去。”
她见到“谢恒”过来,就听崔衡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,知道这一路是崔恒假扮谢恒。
崔恒是洛婉清的影使,她独来独往没有影使,但一般有影使的司使,两人情分都非同一般。
她不敢在洛婉清面前提“崔”字,只道:“君烨大人说,现在已经让熟悉水性的司使去找人了,你身上有伤,先回去休息。”
洛婉清听着赶紧摇头,随后立刻道:“我没受什么伤,我水性很好,我可以继续找。现在有线索吗?谢悯然出来的时候有看见他吗?”
“惜娘……”星灵有些艰涩道,“君烨说,水下机关尚未完全停止,谢悯然熟悉机关,但是崔恒……”
“崔恒也熟悉。”洛婉清立刻打断她,坚信道,“他很厉害的,他什么都懂,谢悯然能出来他肯定能出来。出来时候有见到他吗?”
星灵停住不敢出声。
崔衡从机关枢纽出来,遇到朱雀就让她去帮朱雀,之后自己一直赶到下游一直在等,崔君烨没见到,那崔恒不可能出来。
洛婉清一看她神色便知道结果,随后反应过来,忙道:“我知道了,他肯定还困在水下机关,我去找。”
“惜娘!”
星灵一边拽住她,洛婉清同时暴喝出声:“让我去找!”
星灵动作顿住,洛婉清红着眼眶,语气里带了几分乞求:“星灵,若你我是朋友,你让我去找。”
星灵听到这话,慢慢放手。
洛婉清转头奔向上游,上游水下机关已经完全停住,隐约有几个司使下去捞人。
洛婉清看了旁边人,便学了这些司使,取了绳子绑在岸上桩上,她憋一口气潜入水下,去查探那些机关。
流风岛水下机关极其巧妙,她一个一个细节查看过去,等气不够了浮上岸,然后再下水。
洛婉清记得,那个秋天的九月很冷。
流风岛下了三天雨。
那三天,她就一直在找人。
她什么都不管,监察司传来的命令也不听,谁都叫不停她。
她就一遍一遍入水,一遍一遍找人。
司里所有熟人都轮番来劝,她一言不发,只在休息之后,又跳进水里。
她不敢想,不敢停,所有安静的片刻,她都会清晰想起崔恒。
她记得他每一个眼神,记得他每一句话,记得他一个动作,记得他们之间每一件事。
她这时候才发现,原来她将他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,只要不经意间,就会清晰想起。
第一天,潜入水中的时候,她想,她要救崔恒,他或许困在了哪个机关暗处,等着她救他。
第二天,潜入水中的时候,她想,这些机关中必定有些藏身之地,崔恒在等着他救她。
等第三天,她筋疲力尽,她睁开眼睛,便凭惯性入水。
入水的时候,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。
他或许在水里某个地方卡住,又或许已经被下方机关齿轮碾成碎泥,但是他应当还是会留下什么东西。
她想找找。
那一刻,她竟也觉得,他可能去了。
只是她马上又将这个想法甩开,继续找,一直找。
等找到夜里,她终于累了,挣扎着爬上岸来。
她爬得很艰难,坐岸上时,感觉整个人都没了力气,她趴在岸上,低低喘息,感觉细雨像针一样密密麻麻落到周身。
过了一会儿,松香袭来,她突感雨停。
洛婉清一愣,然而看着周边地上溅起的水纹,她立刻意识到,雨没停。
是有人给她打了伞。
有人给她打伞。
她心跳快起来,心中揣了一份期待,朝着香味袭来的方向转眸。
入目是玄衣金织云纹,她呼吸不由得急促几分,然后一寸一寸抬头。
男子的衣衫似乎大多相似,面前人与她记忆中的崔恒身形相同,她越往上,心跳越快,越有些想哭。
她想好怎么和他开口了,她需得大骂他一顿。
她从来不想同他说重话,所以他才当她没脾气,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。
她当好好骂他,告诉他日后决不能抛下她,然后再好好拥抱他,再问清他的名字,看清他的面容,理清……
然而她的想法能继续,就在触碰到那张脸时生生止住。
谢恒撑伞站在一旁,垂眸看她,若是从侧面看去,便能看出他的伞微微向她倾斜了些许,为她遮住大半秋雨。
见到谢恒面容那一瞬,所有臆想止住。
洛婉清心中所有期待顿时砸落在地,谢恒看出她神色变化,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得轻轻一颤。
然而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,神色无悲无喜,依旧是东都那位高高在上的司主,平静道:“我听说,你三日拒不接令,一直在找崔恒。”
洛婉清闻言眼中有了光亮,忙转身道:“找到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见谢恒朝她伸出手。
手掌展开,露出一直染血的蚂蚱。
洛婉清猛地僵住,愣愣看着那只染血蚂蚱,听谢恒平静道:“流风岛坍塌那日,人就找到了。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慢慢抬眼,她看着面前人沉静如潭的眼,像是要看进他心里。
对方由她注视,神色波澜不惊,声音好像飘进她耳里,又仿佛没有。
“他与你不便相见,我代他相赠此物,人不必再寻,明日到流风岛议事阁报道。”
说着,他蹲身伸手。
玄衣袖下,是一只与崔恒截然不同的手,它将蚂蚱放到雨水浸透的木板上。随后起身,同她错身而过,提步离开。
他袖风带着风雨扑面,她呆呆看着面前蚂蚱。
那只蚂蚱和记忆中屏风后递出来那只别无二致。
它立在水中,仰头看着她,仿佛和当年在绝境中,被她碰在手心中仰头看着她时的模样一模一样。
是他。
那一瞬,她突然想,当年是他,后来是他,如今……
她看着蚂蚱,感觉他从她身侧走过,走远。
她终于忍不住,突然道:“你放它的动作很轻。”
谢恒顿住脚步。
他听着身后人喃喃:“这证明你很重视,你为什么要重视一只草编蚂蚱?因为你在意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
谢恒知道她什么意思,却还是故作不知。
洛婉清跪在地面上,她看着滔滔河水,沉默了许久,终于用沙哑嗓音,仿佛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道:“我从来没敢对你强求过什么。”
谢恒没有垂下眼眸,听她声音混在雨里:“一直都是我亏欠你,所以我从来不敢要求你什么。你给我的短笛我不敢用,我怕打扰你。你的脸我不敢看,我怕牵绊你。我不敢问你的名字,不敢知道去哪里找你。我想你,我不敢念,我爱你,我不敢说,我想要你留下,我不敢开口……我知道你早晚有一日会离开,所以我不敢多求。可我能不能求这一次——”
洛婉清回头起身,转眸看他,声音轻颤:“你让我验一次。”
“验什么?”
谢恒语气平静,却已经知道她想做的事。
“你是不是他?”洛婉清虽然是问,语气中却带了笃定。
谢恒没有说话。
洛婉清看着他和崔恒相似极了的背影,不由得捏起拳头,克制着情绪道:“他不会让别人来给我送这只蚂蚱,崔观澜,”洛婉清小心翼翼,“是不是你?”
谢恒没说话,他背对着她,不敢看她表情。
他的沉默让洛婉清一点点燃起希望,急道:“你让我验一次,得了结果我绝不纠缠,我只想知道崔恒好好活着……”
“他死了。”
谢恒开口,洛婉清呼吸顿窒。
朱雀惊讶看向谢恒,洛婉清却不能顾及,她只听谢恒清楚描述着他的伤势:“箭及心脉,受谢悯然两掌,入水之后,又受机关冲撞,于昨夜故去。崔恒若活着,他的确不会让人代交此物,”说着谢恒提步往前,声音平静,“但他来不了了。”
他来不了了。
洛婉清看着前方人的背影,看着这么冰冷、冷酷的人。
明明那么相似,却没有半点崔恒的影子。
他死了。
他死在她将将决定奔赴她前一刻,死在她终于知道他们错过久前一刻,死在她尚未来得及同他说一句喜欢、还在同他道别之时。
他怎么可能死呢?
洛婉清喘息起来,她抬手扶上自己的刀,沙哑开口:“我不信,你带我去见他。”
“你不能见。”
“为何?”洛婉清立刻反驳,“他没死对不对?你们骗我对不对?”
“他身份特殊。”
“特殊?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:“多特殊?他是李圣照还是崔子规……”
“柳惜娘!”谢恒骤然回头,冰冷出声,“慎言。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便知自己失言。
无论是那位前太子李圣照,还是崔清平的嫡长子崔子规,这都不是他可以随便喊出来的名字。
她抿紧唇,死死盯着谢恒,捏紧拳头。
她将所有呼吸都克制,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过了好久,艰难乞求:“那我不看他的脸,我就看一眼尸骨,行吗?”
谢恒不言,他看着她,许久,却只答:“不可。”
“为什么?”洛婉清一下激动起来,“你们骗我,你们就是想瞒……”
“你没有身份。”
谢恒开口,洛婉清便愣在眼底。
谢恒平静看着她,冷淡的眼里死死压着痛楚,一字一句道:“你与他不过同僚,非夫妻,非血亲,按监察司规定,你无权探视他的尸身。”
非夫妻,非血亲。
她与他不过只是天地间茫茫路人,她连最后探望他尸首的权力都没有。
这话像是利刃剜在心口,一刀一刀剐过。
她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,手在刀上紧了松,松了又紧,直到最后,终于还是压下所有愤怒不甘,小心翼翼、希望谢恒网开一面,乞求道:“公子……我与他的关系,你知道的。”
谢恒没有说话。
洛婉清忍不住急躁起来:“是他说的。”
眼泪控制不住坠落,她声音克制不住尖锐起来:“是他和我说,让我生前仅他一人,死后为他立坟,我答应了,这样的关系,难道他死后一见都不可吗?!”
“不可。”
谢恒这话出来,洛婉清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。
对方这张脸,这些时日她看得太久,久到她几乎以为面前人是崔恒站在她眼前。
然而她清楚知道,不是,不会,崔恒哪怕是假扮谢恒,在看她的时候,眼神都带着温柔。
他不会这么平静看着她走投无路,看着她绝望无依。
但他怎能不是他?
怎么可以不是他?
“你是他。”
洛婉清笃定开口,谢恒没有回应,只转身道:“今日念你心智不稳,暂恕你犯上之罪,明日议事阁报道,若再违令,严惩不贷。”
说着,他便提步往前。
洛婉清愣愣看着他的背影,他走得没有半点犹豫,没有那人一丝影子。
可他怎么可能真的抛下他呢?
他怎么会容得别人这么欺负她,死都不让她见他。
他说了,让她生前仅他一人,死后为他立坟,他心悦她。
她是他的妻子。
虽然他从未说过,他们也未曾拜堂,但是能为他供奉、为她立坟之人,除了他的妻子,又还有谁?
她有资格见他,有资格验证,他在骗她,她不信。
她一个字都不信。
他是,他一定是!
崔观澜。
洛婉清猛地疾冲上前,倾尽全力拔刀而去。
朱雀见状睁大眼,惊忙拔刀迎上。
然而洛婉清快,太快!
刀锋从朱雀周身急掠而过,她在雨中高高跃起。
谢恒听着身后风动,不停步,不回头,仍由她将背上衣衫划出一道长缝。
也就是那片刻,朱雀终于追上,将洛婉清猛地一把压在地面。
周遭人一拥而上,朱雀急喝出声:“柳惜娘你发什么疯!”
“崔观澜!”洛婉清不理会周遭,她疯狂挣扎,盯着谢恒的背,看着那衣衫缝隙中露出的光洁皮肤,嘶吼出声,“我知道是你!崔恒!崔观澜!你站住!你给我站住!”
谢恒闻言没有停步,他逼着自己往前。
“崔观澜!你别走崔观澜!”
“柳司使你冷静些……”
朱雀被她挣扎得心上发慌,周边人都压上去,洛婉清却还有余力往前挣。
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挣扎什么。
谢恒是在崔恒落水后马上出现的。
他的脸没有面具痕迹。
他的手和崔恒完全不同。
现下……他的背没有疤痕。
没有崔恒有的疤痕。
面前这个人,她还能怎么验,还要怎么验?
可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崔恒,如果公子不是崔恒,那崔恒是谁?崔恒在哪里?
为什么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?
他叫什么名字,他是谁,他长什么模样,他是崔氏何人?到底是李圣照是崔子规还是其他身份高贵她不知道之人?
她突然觉得后悔,她该问得早一点,再早一点。
她当初就该偷偷看一眼他的模样,悄悄探听她的名字,她怎么可以对这个人一无所知,走到今日连最后寻他都无从下手。
“崔恒……”
洛婉清终于控制不住,痛哭出声:“崔恒!!!!”
她的哭声像是一条条锁链,一声一声拴在谢恒身上。
他每往前一步,就感觉这锁链入骨一分。
锁链剜肉蚀骨,可他还是逼着自己往前走,不停走。
一如既往。
谢恒喘息着走到听风楼中,喘息着抬头,看向长廊尽头,等着他的崔衡等人。
他捏紧了手中洛婉清曾经送他的药囊。
此刻药囊早已是鲜血淋漓,血滴顺着他的手,一滴一滴落下来。
崔衡神色复杂看着他,不由得道:“睡了三天,一醒过来就往外跑,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。”
“抱歉。”
谢恒沙哑开口。
崔衡目光挪到他手上,犹豫许久后,才慢慢道:“方才的话我听见了。其实……星灵和我说,那日柳司使已经在上妆了。”
她已经在上妆了。
她是想去听风楼,她是做出了决定的。
谢恒听到这话,不由得笑起来。
“那就够了。”
听到这话,崔衡愣了一瞬,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,听风楼那个清晨,他笃定告诉他的是:“她来不了。”
他这样算无遗策的人,他早知道谢悯然一定会提前动手,早知道她就算愿意也来不了。
正是因为知道她来不了,他才敢许诺她。
“你……”崔衡皱起眉头,不由得带了几分愤怒,“你从一开始就在骗她?”
“不是的。”
谢恒否认,崔衡愣了愣,他平静看着崔衡,轻声道:“我的许诺都是真的。”
他是真的想同她在一起。
他是真的想为她苟活下去。
他是真的想在她能义无反顾选择他时,同样义无反顾拥抱她。
只是他知道,他这样的人,做这样的许诺,本就不可能得到结果。
可他还是拼尽所有勇气,孤注一掷想试一次。
在听风楼那个凌晨,他一直在眺望远处。
他希望她能来,但是又怕她来。
所以他将所有交给她,他一直在等,等她作出决定,让他看一看,她能不能逆过他谋算看到的未来,决绝朝他而来。
他从半夜等到即将天明,这么长的时间,这么冷的夜,她却始终没来。
他所有勇气在那个清晨彻底分崩瓦解,黄粱梦醒,他清楚知道,他是谢恒。
崔恒从来只是个意外,他的路,只该是谢恒走。
天命不予他,他便不强求。虽然有些许伤怀,但他早有准备。
但如今意外得知她曾经想来……
谢恒扬起笑容,眼里带了几分水汽,沙哑道:“那就足够了。”
得知她曾想来,来不来都已经足够了。
天命不予,他自当断。
谢恒走远后,洛婉清嚎哭了许久,最终慢慢失去挣扎,像一只落到岸上奋力挣扎过后的鱼,一点一点消弭了生气,静静躺在雨水中,看着不远处浸泡在水中的蚂蚱。
朱雀等人见她冷静,迟疑着放开她。
所有人就看她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旁边朱雀看着,心生不忍,忍不住道:“柳司使……”
“惜娘。”
这时候,星灵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,洛婉清没有动。
星灵想了想,低声道:“我背你回去吧。”
洛婉清也没有理会。
她静静趴在原地,她觉得累。
太累。
熬了三天,在这一刻,她终于崩塌。
星灵似乎也明白,她没有等她回声,擅作主张将她扶起,她将她背上,替洛婉清拿了剑,随后就听洛婉清终于沙哑开口:“蚂蚱。”
听到这话,朱雀赶紧将蚂蚱捡起来,小心翼翼捧给洛婉清:“来,蚂蚱。”
洛婉清伸手取过蚂蚱,沙哑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随后便不再出声。
星灵见她没有其他要求,背着她往前走去。
星灵个头比洛婉清高些,但依旧保持了一个女子的纤细,洛婉清靠在她背上,有些疲惫闭上眼睛。
如今流风岛已经被监察司完全接管,星灵背着她去了一间早已准备好的房间。
她给她准备了热水,帮她脱了衣服,领着她进浴桶。
她用热水浇过她的肩头,用皂角帮她搓洗过头发。
洛婉清周身一点一点温热起来,星灵在她背后轻声开口:“以前,我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。”
洛婉清垂着眼眸,看着浴桶里的水波,静静听着。
星灵语气平静,帮她搓着头发,缓声道:“他是个很好的人,他帮我从冷宫出来,教我武艺,他晚上会翻墙来找我,偷偷给我带好吃的,和我说很多事情。”
洛婉清听着,眼睫微动。
“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。”
星灵轻笑:“我们每天白日,便形同陌路,只有晚上,才独属于我和他。所以我那时候特别期待晚上,因为晚上我就可以见到他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她和崔恒,只有面具遮掩的暗夜,独属于他们。
“后来,他出事死了。”星灵语气平静,洛婉清一顿。
她终于明白星灵为何要在此刻说这些,她转过头,看星灵神色平静道:“最初我觉得肯定又是他在骗我,他在同我开玩笑。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声音,再也等不到他书信,每个夜晚变得无比漫长。我等了一夜又一夜,最后终于承认,他走了。可很奇怪的是,当我承认他离开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他不是离开了,他是换了一个方式,陪在我身边。”
“我每次练剑,我能想起他的剑意。我每走一步,我能想起他跟在我身后的模样。我活着,就是他活着。所以我想,我得活得高兴一点,他在我身侧,才会高兴一些。”
“我……”洛婉清听着,沙哑开口,“只是有些遗憾。”
“遗憾什么?”
“遗憾当年没有推开那扇屏风。”
洛婉清开口,她觉得眼酸,却已经没有眼泪可以落下。
于是这种酸变成一种疼,弥漫在眼眶,发疼发胀。
洛婉清看着水面,想起自己过去曾经克制的所有:“遗憾没有早点相认,遗憾没有在想他的时候马上吹笛叫他,没有在心动的时候马上告诉他,遗憾没有对他好一点,没有付出更多一点。我那时候总想着报仇,想着李归玉,想着怕和他羁绊太深,万一有一天他想离开我承受不起……”
洛婉清声音止住,有些说不下去。
一回忆,便发现,其实他们这一场相恋,她竭力克制,其实却早已沦陷其中。
而正是因为这份克制,才遗憾万分。
“别想了。”星灵替她冲洗了头发,平稳道,“人若总是回顾过去,便会忽视现在。而且,以我和崔影使相交来看——”星灵想想,“他就算真走了,最希望的,不是你困于他的过去,而是因他想前往未来。”
不是像过去一样,永远在回顾那些痛苦。
而是能将目光停留在如今。
如果当初她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,李归玉过去就是过去,放下就是放下,她能看到眼前,倒也不至于有如今这么多遗憾。
这一瞬间,她突然明白,崔恒最后那句“你自由了”是指什么。
她从李归玉的过去走出来了。
她睫毛微颤。
从此她心里住着一个人,他叫崔恒,而崔恒所愿,是她忘了他,一路往前。
只是怎么可能忘?
这么好的人,谁能忘了他?
从在屏风后那夜起就是他;
在扬州相伴一路的秦珏是他;
在监察司一路送她登天梯、乘青云,走到如今的是他;
为了所有人独身赴死的还是他。
这样伴随她如此长路的人,一个错失了这么多年的人,怎么忘得了他?
洛婉清闭上眼睛,沙哑出声:“星灵,多谢。”
“好好休息。”
星灵见她想明白,也没多留。
她站起身来,告诉她干净衣服放置的地方后,便转身离开。
洛婉清听她脚步声,骤然出声:“星灵。”
星灵回头,就听屏风后洛婉清认真道:“以后如果需要人帮忙,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星灵看着屏风,想了想,随后一笑应下:“行。”
说着,她便提步出门。
洛婉清一个人坐在浴桶里,过了好久,她终于才起身。
她穿上睡衣躺回床上,看着床顶。
这还是之前住的房间,她清楚记得在这个房间里,她和崔恒一起躺在上面。
她记得他的亲吻,他的拥抱,他和她十指相扣,肌肤相亲。
那时候他们融在一起,她就算不着寸缕,也不会感知到这已是秋日。
然而此刻躺在床上,她却只觉得冷。
她静静看着床头蚂蚱,忍不住蜷起身子,从腰间拿出崔恒给她的短笛。
她从来没有随意吹过这只笛子。
唯一一次任性,还是在醉酒之后。
今夜终于可以了。
她拿着崔恒给她的短笛,默然吹了半夜。
谢恒听着笛声,站到距离洛婉清最近的窗口,听了半夜。
她终于吹了一次他赠的笛子。
然而这一次,故人却不能魂归了。
洛婉清吹笛吹到睡去,无梦睡到天明。
等天亮起来,她听着外面鸟雀鸣叫之声,慢慢睁开眼睛。
入眼就是那只蚂蚱,它身上的水渍已经干了,血迹还留在它身上,看上去有些陈旧。
洛婉清静静看着那只蚂蚱,看了许久,才从床上起身,走到窗前,便见连下三日的秋雨终于停了。
天朗气清,碧空如洗。
一如她压了几日的心境,在一场痛哭之后,终于归于平静。
她站在窗前,看了一会儿天空山林,随后转身找了一个木盒,将蚂蚱小心翼翼装上。
等装完后,她清点了一下崔恒留给她的东西。
他留的东西大多还在东都,这里只有他给的千机、玉石手链、姻缘牌、银质脚链、口脂。
她看着他赠的这些小东西,不由得笑起来。
她抬眼看向镜子,将他送的东西一一穿戴,最终用千机发簪,挽了一个妇人发髻。
洛婉清在梳妆时,议事阁里所有人陆续到达。
谢恒坐在椅子上,撑着额头休息。
他昨日刚刚醒来,虽然对于他们这种宗师级的武者来说,能醒来就等于好上差不多,但是他仍旧有些疲惫。
等所有人都陆续赶到后,玄山冷静道:“公子,人都到了。”
“等等!”崔衡闻言,立刻站起来,看了一眼谢恒,随后道,“还有柳司使没来,如今白虎司在这里最高级别的司使就是她,你能把她落了?”
“我看她来不了。”朱雀从一旁抓了一把瓜子,磕着瓜子坐下,“昨天哭成那样,我要是她,我得缓十天半个月的。”
“你年纪小不懂事。”崔衡摆手,嫌弃道,“再等等。”
“已经耽误三日了,”玄山看了一眼崔衡,皱起眉头,“我们不能一直等着她耗下去,她要来早来……”
话没说完,外面就传来银铃声响。
那声音清脆悦耳,随着脚步声叮叮当当。
所有人一起望去,就见一个黑衣女子悬刀而来。
她梳着干净利落的妇人发髻,面上带了淡妆,气质清冷中带了些许温婉,像海一般包容沉静。
她本就生得美,如今带着明显意喻着某些身份的妇人发髻,逆天光而入,更是带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透温柔。
所有人呆呆看着她,谢恒抬眸看去,便见那作妇人打扮的女子直直撞入眼中。
他一眼就能认出她周身穿戴来自于哪里,甚至于他看不见的地方,听着那叮叮当当的脚链声,他便知道她是带上了他赠送的脚链。
他呼吸微屏,力作平静注视着她。
他逼着自己如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淡,可心跳却依旧在触及她发髻那一瞬间,仿佛被注入泉水的枯植,一寸一寸展开。
他压着所有情绪,不敢挪眼,静默看着面前人,怕人察觉异常。
可他却清楚知道,此时此刻,她只要抬头,或许就能看穿他此刻的伪装与狼狈。
好在对方同过去一样,并没有抬眼看他的意图。
她循着礼数,如同一个再守职不过的下属,恭敬行礼:“卑职来晚,还请公子责罚。”
谢恒闻言,垂下眼眸,只应了声道:“情况特殊,今日免罚,下不为例。”
“谢公子。”
洛婉清闻言起身,随后便站到一边。
等她站好后,崔衡清了清嗓子,才唤醒大家神智,所有人收神反应过来,随后就听崔衡起身道:“我先来同大家说一下现下的情况。”
说是“大家”,但洛婉清知道,这只是针对她。
这里在座所有人都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,只有她一直沉静在崔恒的死里。
她抬头看向崔衡,就见崔衡拉开流风岛的沙盘,介绍道:“流风岛后面就是雪灵山,雪灵山脉地形非常复杂,走进去至少要走十几天才能出去,所以进入姬蕊宫最快的路线,一直都是从流风岛靠雪灵山的天梯进入。但咱们抢东西那一日,姬蕊芳下来抢走谢悯然,从天梯逃离时将天梯炸毁了。虽然后来我们派了轻功高手攀了崖壁上去,但上去之后……”
崔衡声音微沉:“只有尸体被扔下来。唯一一个活着退下来的人说,其实上面也不是姬蕊宫。”
“我们不可能从崖壁往上进攻。”谢恒明确开口。
崔衡点头,确认道:“是,所以这些时日我们也派了两拨白虎司的人进入雪灵山,但……”
崔衡抿唇:“都没回来。”
“其实我一直没明白,”玄山皱起眉头,“为什么一定要进雪灵山?”
听到这话,崔衡想了想,解释道:“两个理由。”
说着,他抬手招呼了朱雀:“朱雀,把东西拿上来。”
听到这话,朱雀立刻去拿东西,他绕进内室,将他们抢回来的铁盒拿出来,放到桌面。
洛婉清目光触及到铁盒,心上不由得微微缩紧,她压着情绪,仔细打量那个铁盒。
这个铁盒上有三个齿轮,齿轮上刻着天干地支,明显是用来加密的锁。
齿轮下方有个锁孔,明显用来插放钥匙。
“这个铁盒,是崔氏用来藏最重要之物的玄天盒。”崔衡介绍着道,“此盒乃东海偶得的一玄铁所制,关上之后,除非拿到钥匙和正确的口令,否则无法打开。口令是什么我们暂时不知道,但是可以确定的是,钥匙,就是当初在洛曲舒手中的阴主令。”
崔衡说着,看了一眼谢恒:“阴主令如今在姬蕊芳手中。”
“第二个理由。”
谢恒听着,倒不意外,撑额看着桌上铁盒追问。
崔衡继续道:“除此之外,我们搜寻了全岛,都没找到相思子的痕迹。然后我们在雪灵山入山的地方找到了青绿留下的线索,所以我们怀疑相思子进了雪灵山,甚至是被姬蕊芳抓了。口令可能在相思子手中,我们得找到他。”
听崔衡解释,洛婉清便知进入姬蕊宫的必要。
然而对于她来说,这些理由都是次要,她最关心另一件事——
“谢悯然活着吗?”
众人闻言看过来,崔衡想了想,迟疑道:“应该活着。姬蕊芳既然把人救回去,应该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吧?”
“那五百人呢?”洛婉清盯着崔衡,“你们抓到了吗?”
崔衡一顿,他下意识看向谢恒,便见谢恒也盯着他。
迟疑片刻后,崔衡缓声道:“王韵之提前通知了他们,我们人赶到的时候,他们已经跑进雪灵山,我们只抓了一小部分。”
“抓了多少?”
洛婉清平静询问,玄山接话:“二十三。”
二十三,五百人的零头都不到。
朱雀见谢恒和洛婉清沉默,他赶忙起来解释:“那个,当时你们死的死忙的忙,炸梯子抢人,下面还有好多谢悯然本身的护卫,还有人通风报信……咱们能抓到人不错了,你们别要求太高!”
“他们是有人组织进入雪灵谷,还是自己乱跑进去的?”
洛婉清没理会朱雀的话,只追问这一句。
朱雀一愣,随后顺嘴就答:“当然是跑啊,我们来了,他们就乱跑进去,他们就是来流风岛避难的,谁管他们啊?”
洛婉清听到这话,心中便有了答案。
她低着头似在思索什么没说话。
谢恒想了想,随后看向玄山:“带了多少人进来?”
“五百。”玄山诚实回应,“调了江南道一半司使过来,剩下一半继续停留,以保证当地监察司运作。”
谢恒点点头,似在思索什么。
大家都不出声,玄山看了一眼谢恒,继续道:“公子,如果是这两个理由,其实不需要强行进攻姬蕊宫。姬蕊芳毕竟是江湖人士,她牵扯朝堂无益,倒不如与她协商,以利相诱,交换出钥匙。”
谢恒沉默不言,旁边朱雀赶紧道:“玄山哥说得不错呀,那谢悯然根本不是走正道路子来的,他现在重伤,体内肯定真气混乱,需要人想办法呢。姬蕊芳又不是道宗的,这人她治不了,不如咱们和她换换,帮她把谢悯然给治好咯,她对谢悯然总有点感情吧?”
听到这话,洛婉清抬头看去,冷声道:“崔恒是他杀的。”
大家一愣,所有人反应过来,看向洛婉清,朱雀迟疑着道:“额……”
“大局为重。”旁边玄山冷静开口,看了一眼洛婉清,“还望柳司使节哀。”
“那还有五百人呢?”洛婉清冷眼看着玄山,继续追问,“这五百人做过什么你们知道吗?!”
“知道。”玄山说得冷静,“赵壮已经入狱,柳司使想提醒之事,我们都知道。”
“知道你们还不杀?!”洛婉清不由得轻喝出声,“那你们调这么多人来做什么?!”
“监察司过来,是为了确保公子安危,不是过来送死,”玄山盯着洛婉清,“五百司使在这里,你让他们进雪灵山,你能保证他们都活着出来吗?”
这话让洛婉清声音止住。
玄山继续道:“况且六年前的事你们打算现在审吗?现在审,怎么审?”
玄山问住洛婉清,洛婉清也知道玄山说得不错。
这案子牵扯的不仅是和玉关,还是崔氏,是王家,是世家大族。
监察司如果要审,那也决不能是现在。
玄山明白洛婉清已经反应过来,扫了一眼众人,继续道:“如果不是现在审,五百多人你们打算活捉还是就地杀了?捉拿怎么捉?五百人到处跑,要费多少心力?雪灵山进都进不去,监察司是没有其他案子吗?”
“可是,”崔衡忍不住开口,“谢悯然也好,这五百人也好,就这么算了吗?”
所有人看过去,崔衡竭力克制着情绪,提醒玄山:“玄山,和玉关当年报了三万人的战果。”
三万人,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无辜百姓。
这三万人中,多少人就因为一件衣服,一个馒头,便白白送了性命。
而始作俑者之一,至今未有悔意,还能玩笑着说,他是做了善事。
崔衡忍不住道:“就这么算了吗?”
听到这话,玄山抿唇,随后只问:“你想过公子没有?”
崔衡一愣,玄山克制不住道:“这五百人你不可能抓回来,抓回来也审不了。若是就地格杀,你想过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公子没有?他们都是已经进了流风岛弃恶向善之人,此举与屠杀寺庙中人有何区别?!”
这话问出来,崔衡整个人僵住。
洛婉清平静看着地面,她清楚知道,玄山说得没错。
上一世,谢恒真正令天下人惶恐震惊“嗜杀”之名,就是从这一案开始。
哪怕是当年她在岭南听闻,都觉得他残酷暴戾。
大约也正是因为此案,整个朝堂人岌岌可危,终于觉得这把刀彻底失控。
哪怕是后来新帝登基,所有人也怕他憎他。
再公正的监察司,也抵不过一场血案污名。
可如果算了……
怎么算了?
谢悯然杀了崔恒,这五百人害了崔氏,他们是崔恒唯一留下的心愿,怎么能算了?
洛婉清垂下眼睫,遮住情绪,在崔衡即将妥协前一刻,洛婉清突然开口:“公子。”
所有人抬眸看去,就听洛婉清站起来,冷静道:“卑职以为,其实可以做两手准备。”
谢恒平淡看着她,只道:“说。”
“姬蕊芳不一定愿意接受和谈,不如由卑职一人进雪灵山,探查清楚地形,确认机关阵法,全力保证司内司使最大安全之后,公子可兵分两路。一批人跟随公子和谈,另一批人由卑职探过的路进入雪灵山,顺道诛杀五百人,如姬蕊芳不愿意交出阴主令,卑职愿身先士卒,”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,冷声笃定开口,“踏平姬蕊宫。”
她这个方案极为全面,所有人都沉默下来。
但过了片刻,就听朱雀迟疑着道:“可你能行吗?”
洛婉清转头看去,朱雀硬着头皮:“白虎司进去两拨人了,要摸清整个雪灵山,只一个人,就算是白离姑姑在……”
朱雀没说下去,想了想,他小心翼翼道:“要不咱们再等等,等白虎司调人过来?”
“不必。”
洛婉清果断拒绝,抬眸看向玄山:“玄山使说得不错,监察司不是没有其他案子,我们需要考虑最高性价比。而且我这条路本就是备选,不该投入太多精力。我一人足以。”
“可是太危险了……”崔衡忍不住皱眉。
洛婉清平静道:“白虎司不畏死。”
若是畏死,不当进入白虎司成为探子。
这话是白离告诉她的,也是白虎司一直以来的宗旨。
作为四司中损耗率最高一司,在场人听着,都沉默下来,齐齐看向谢恒。
谢恒平静看着洛婉清,洛婉清提步上前,单膝跪下,恭敬道:“白虎司柳惜娘,向公子请命。”
谢恒沉默不言,旁边人都等着谢恒的决定。
谢恒垂眸看着跪在地面神色沉静的女子,过了许久,终于道:“朱雀等会儿上崖,那里应该有姬蕊宫的人驻守,你将和谈之意告知他们。等结果到了,再决定流风岛上司使去留,这些时间朱雀去带带他们,操练学习,也不算浪费机会。”
说着,谢恒闭上眼睛,淡道:“我累了,大家先休息吧。”
众人闻言,便不敢多言,洛婉清跪在地上,她清楚知道,谢恒是不打算杀那五百人了。
这五百人对此刻的谢恒来说没有多大意义,他不愿花费代价去处理这样无益之事。
虽然不知道上一世谢恒为什么会选择杀他们,但也绝不是在如今的处境之下。
意识到这一点,洛婉清心里像是燃了火。
她也说不清想灼烧什么,然而那火旺盛跃动于心间,让她整个人血液都沸腾起来。
她抬眸冷眼看了上方谢恒一眼,跟着众人起身离开。
走出房间,崔衡便凑了上来,看了一眼她的发髻,小心翼翼道:“柳司使,你……你早上梳头发呢?”
洛婉清闻言点了点头,平淡解释:“昨夜睡得晚了些,来迟了。”
“不是大事,毕竟……你……”崔衡斟酌着,压低了声,“我听说你昨日将你们司主认成了崔恒?”
洛婉清闻言一顿,随后看了一眼门内,只道:“崔大人问这个做什么?”
“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想的。”崔衡看了一眼谢恒,“这个谢司主和崔恒也不是很像……”
“一时头脑发昏,怀抱一丝希望,认错人了。”
洛婉清淡淡开口,随后看了一眼崔衡,笑道:“论起来,其实还是崔大人和他更相像些,还好昨日不是崔大人来找我,不然要让崔大人见笑。”
听了这话,崔衡赶紧警戒起来,点头道:“不错,还好昨日不是我去。”
想了想,崔衡迟疑着劝说:“那个,崔观澜的事吧……”
“过去了。”洛婉清笑起来,温和道,“他希望我向前走,我想明白了,崔大人不必担心。”
崔衡闻言顿住,准备出口的劝慰也全都被堵了回去,只看洛婉清行了个礼,温和道:“先行一步。”
说着,洛婉清便转身离开,崔衡老远看着她的背影,“啧”了一声,不由得称赞:“厉害,一个比一个厉害。”
洛婉清一路回到自己房间,入屋就看见崔恒之前穿过的衣衫,还折着放在榻上。
她走到榻边,拂过衣衫,不由得想起崔恒和她决定成亲之前,他就是在说和玉关这五百人的事。虽然他语气平淡,但她知道,他想杀了他们。
也该杀了他们。
对于谢恒而言,这五百人,和当年她在扬州的案情一样,只是诸多案情中的一个,如果有机会,他一定会办。
可他还要顾念监察司,还要顾念许多人。
所以这些人,只能她来杀。
洛婉清抬手拂过刀身,心中便有了主意。
谢恒不愿浪费人力动手,那这五百人也好,谢悯然也好。
她来杀。
洛婉清做下决定,便觉得心里舒服许多,她坐回摇椅,思索着如何说服谢恒,以及……如何能杀谢悯然。
杀那五百人需要耗费的是体力和时间,但谢悯然被带进了姬蕊宫,在姬蕊芳眼皮子下杀一个宗师,这不是她凭借努力就能做到的。
她要如何接近谢悯然?
洛婉清一想,便立刻想起朱雀的话,谢悯然此刻身受重伤,真气混乱……
真气混乱,那是因为谢悯然的阴月经不是自己的,一旦受伤,他只有唯一一条路——找一个修阴月经的女子,再抢一次。
可道宗在江湖上的人不算多,女子更不多,修过阴月经的道宗女子,那更是少之又少。
姬蕊芳如果想给谢悯然疗伤,她必然会盯上她。
她靠近谢悯然,其实只需放下姬蕊芳警惕,稍加哄骗即可。
可唯一的问题是,她靠近之后,怎么杀?
洛婉清坐在摇椅上,慢慢睁开眼睛。
这一点,她想,只有谢恒能回答她了。
可她要怎么去问谢恒?直接问,太容易暴露她的想法,如果谢恒不允许,当即就会被阻拦。
但不直接问,怎么问?
洛婉清思前想后,看着夜色渐沉,她终于有了一个念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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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婉清一想,便站起身来,她先去吃了个饭,随后回来清洗沐浴,将自己彻底清洗干净后,上了香粉,画了个淡妆,盘上松松垮垮的妇人发髻,只穿一件单衣,便趁着夜色,提着灯上了听风楼顶。
此刻已经是接近众人入睡的时间,流风岛只听流水之声,洛婉清吃饭时打听清楚,谢恒就歇在此处。
她提步走到楼顶,刚到楼梯口,便见到守在门口的朱雀。
朱雀正百无聊赖斗着长廊上的追思,听见脚步声,他和追思转头一看,便见到了衣衫单薄的洛婉清。
朱雀惊得睁大了眼,瞬间站直了身子,结巴道:“柳……柳司使……”
“属下有事欲向公子禀报,还请朱雀使通禀。”
洛婉清颔首行礼,朱雀闻言,倒吸了一口凉气,赶紧点头:“好,你在这儿等着,千万别走,我马上去告诉公子。”
说完,朱雀便小跑着进去,没了片刻,他便赶了回来,颇有些高兴道:“你进去吧,公子在等你。”
洛婉清闻言道谢,便提灯上了台阶,穿过长廊,敲响了谢恒的门:“公子。”
“进。”
谢恒声音冷淡传来,洛婉清推门而入,谢恒长发用发带半挽,身着白色单衫,外面批了一件黑色袍子,正在书桌边上批阅文书。
这些都是东都来的文书,他并不打算堆积,知道洛婉清有事才会上门,他一面批着文书,一面道:“说吧,何事?”
“公子,”洛婉清的声音格外柔和,同平日禀报公事不同,更像是过去和崔恒说话的声调,带着一种女子独有的温婉,又轻又慢道,“属下正在撰写谢悯然的卷宗,有些许疑惑,想请公子解惑。”
“谢悯然的案子为何是你写?”
谢恒没有抬头,疑惑反问。洛婉清静默片刻,随后轻声道:“崔影使不在,我若不写,何人撰写?”
听到这话,谢恒落字的笔划了一道,他想了想,轻声道:“说吧,什么问题。”
“卑职听闻,谢悯然是学了姬蕊芳的功法,吸取了魏小娥的功力,他们那时应当相识不久,卑职不解,为何姬蕊芳的功法,谢悯然学得这么快?”
“天下武功殊途同归,”谢恒批着文书,随口应答,“到了一个程度,除了各自心道,其实都差不多。姬蕊芳的功法更是特别,她的功法可以吸取他人功力,这件事本就不难,难的是如何接纳别人的功力。”
说到这里,谢恒察觉不对,他动作一顿,皱眉抬眸:“你半夜三更就是来问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声音止住,冷眼看着不远处恭敬站立着的女子。
她只穿了一件单衫,轻薄松垮,用一根腰带松松系着,仿佛一扯既散。皓颈从衣衫中探出,纤细修长,随着皓颈往上,是她清冷美丽的面容,她画了淡妆,更显几分柔弱娇美,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气尽散,头上妇人发髻欲散未散,周身上下,无一不彰显着她作为女子极致的魅力。
更致命的是,单衫并不如日常衣服宽大,会明显露出她大片肌肤,他可以清楚看见她脖颈上挂着的姻缘牌,手上挂着的手串,脚上的脚链,以及……
她口脂的颜色,都是他挑那只。
她不是来问问题的。
谢恒一瞬明白。
虽然搞不清楚她此刻到底是来做什么,但他知道,她决计不是来问这些问题。
这些问题不过是个幌子。
她用一个不够紧急的问题,于深夜衣冠不整而来,这样的暗示太过明显。
他握在的文书纸页上不自觉用了力,洛婉清见他停顿,疑惑道:“公子,您方才说,难的是接纳别人的内力,姬蕊芳的功法,其实核心是将别人的内力炼化给自己?”
“你来做什么?”
谢恒没再回她,目光压了几分薄怒盯着她。
洛婉清垂眸站在房间中间,端一副予以予求的模样,低声道:“卑职只是来请公子解惑。”
谢恒没有开口,洛婉清却是继续:“若公子会姬蕊芳的功法,不妨教导属下一二?”
洛婉清说着,慢慢抬眼,一张清丽动人的面容展露烛火之中,合着妇人发髻,风姿摇曳。
谢恒知道她是另有图谋,心上却是克制不住酸涩。
其实他一直知道,她心中崔恒算不得什么。
只是他没想过,走到这一步,仍旧还是算不得什么。
扰不了她的理智,干涉不了她的选择。
他平静端详着他,终于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卑职只是想请教公子……”
“姬蕊芳的功法核心在炼化内力。其他人的内力入体,多少会有排斥,尤其是自己已经有了内力的,两股真气极难相容。如何将别人的内力与自己的融为一体,这就是她功法核心。而这一点,重在悟性,若是适合之人,一点就通,并不困难。若是悟性不佳,学一辈子也学不会。谢悯然悟性绝佳,所以学她的功法并不困难。”谢恒打断她,语速极快回答着她的问题道,“姬蕊芳的功法我不会教你,有伤天和,你学之无益。可还有其他问题?”
洛婉清明显一愣,尚未开口,谢恒便低头看向文书,压着气,冷声开口:“若是没有就出去。”
洛婉清立着不动,两人僵持不下,她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,过了片刻,谢恒有些垂眸冷声开口:“你若再不开口,你求的事,一件我都不会允。”
洛婉清闻言一僵,仿佛是被发现了目的一般,抿了抿唇,随后终于道:“公子,我想进山。”
“今日议过了。”这在谢恒预料之内,他僵着声道:“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进山杀人。”
“我不是去杀人。”
洛婉清立刻否认,带了几分恳求。
谢恒写字的笔一顿,他抬起头来,清透的眼中尽是了然:“你敢说你不是想去找谢悯然为崔恒报仇?”
“公子,”洛婉清闻言一笑,她垂下眼眸,温和道,“如果我是打算为他报仇,此刻我不会站在这里。”
谢恒听着她的话,捏紧了笔,干涩开口:“你倒也知道。”
“过去我答应过他,生前仅他一人。”洛婉清语气淡淡,“如今他去了,他走之前,我倒也不算违背对他的诺言。他希望我不拘于过去,把他忘了。我不会让他白死,所以公子放心,我不是去为他报仇搏命。我会如他所愿,好好珍惜现在。”
听到这话,谢恒心脏微缩,也觉嘲弄。明明如他所愿,却似乎并不觉得欢喜。
他死死盯着她,只道:“你今夜行径,便是你说的珍惜现在?你但凡心中有他三分,如今便不当如此行事。”
“他希望我成为最好的司使。”
洛婉清冷静开口,抬眸看向谢恒:“公子,这次进入雪灵山,是我立功的好机会,师父如今的身体留不久,白虎司需要有威望的人。我若能进雪灵山将地图绘出来,我便能往上再走一分。我知道公子不放心我的能力,我可以每日只往前推进十里,等司内司使跟上后,再往前走,绝不冒进。还请公子,”洛婉清微微欠身,“给卑职一个机会。”
白离留不久,白虎司需要有威望的人,给她一个机会。
她说得很清楚,她意在白虎司司主。
“若我不给呢?”
谢恒冷眼看着她欠身时露出的沟壑,冷静道:“今夜你想做什么?”
“我知公子是不放心我对崔恒之念,今夜此番装扮前来,便是向公子表明,我心在监察司,一心侍奉公子,此番进山,绝无私意。如您所说,但凡我放不下崔恒,今日不会如此前来。公子今日若不愿给这个机会,卑职,”洛婉清说得郑重,“愿不惜代价去争。”
“代价?”
谢恒嘲弄开口:“什么代价?”
话音刚落,洛婉清便抬手去拉自己腰带。
然而只是碰在腰带之上,谢恒便立刻冷喝出声:“住手!”
“公子。”洛婉清保持着欠身的动作,语气带着一种出奇的冷静,轻声道,“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次更能展现我的能力。您既然给了我东都扬名的机会,为何这一次不给我呢?”
洛婉清抬头看向谢恒:“刀刃需磨,鹰飞长空,还请公子,再给我一段登天路。”
谢恒听着,沉默许久。
其实她说得不错,这是她向司内证明她的机会。
任何一条捷径,都要以命相搏。
谢恒沉默不言,他看着面前女子清明的眼,她眼里有他所期待的锐气、冷静、坚韧。
她说得不错,她从来不是温室花。
她是一把出鞘利刃,一只欲待振翅的鹰。
刀刃需磨,鹰飞长空,他不能因为他陪不了她,就限制她的来去。
如果面前不是她,是星灵,是朱雀,是任一一个司使,他们提出这个要求,他会同意吗?
人想搏一搏有什么错?
想以生死搏出一条青云路有什么错?
谢恒看着她,过了许久,他终于做下决定,从旁边拉了一张纸,快速写下指令盖印,将纸页扔给洛婉清,随后克制着自己道:“去找玄山领东西,每日推进十里。我这边会继续和谈,一旦拿到东西找到相思子,你就不必再往前。”
洛婉清接住飞纸,立刻笑了起来,恭敬应声:“多谢公子。”
“下去吧。”
谢恒垂眸没有看她,洛婉清行礼转身。
只是她一动,房间里就响起叮叮当当的脚链声,谢恒在她出门前一瞬叫住她:“站住。”
洛婉清疑惑回头,就见谢恒低着头,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:“你发髻是为谁梳的?”
洛婉清一愣,片刻后,她轻笑起来,目光温柔又伤怀,坚定回声:“崔观澜。”
这一声像是一把小锤轻敲在冰面。
许久后,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,站起身来,披着外套走到她面前,抬手将外套披到她身上。
洛婉清顿觉不适,下意识想退,但一想方才行径,怕他怀疑,又逼着自己站在原地,只惊讶看着他。
谢恒将外套披在她身上,迟疑片刻,终于才道:“脚链取了吧,容易暴露你的位置。”
洛婉清闻言点头,立刻道:“卑职出任务不会带的。”
“嗯。”
谢恒想了想,还是怕她不明白,含糊开口:“这东西不是平日戴的,平日也不必戴。”
洛婉清疑惑抬眼,便见谢恒挥手:“去吧。”
洛婉清不敢多问,也不想多问,她颔首行礼,但走之前,她突然想起什么,忍不住抬眸:“公子。”
谢恒抬眼看她,就见洛婉清认真注视着他,轻声道:“当年在青云渡,公子会觉得愧疚吗?”
谢恒听到这话,瞬间便明白她的含义。
他感觉仿佛是冰水泼在头顶,刺骨的冷像是利刃,让他一瞬疼得清醒。
他这一生听过无数次别人对此事的质问,倒是第一次感觉到这样锐利的疼。
他在夜里轻声笑开,只道:“我没有愧疚。”
洛婉清神色如初,在袖下不着痕迹捏起拳头,随后就看谢恒转过头,眺望远处湖面,轻声道:“我只知,罪有应得。”
洛婉清没有出声,她一时不知道,谢恒这句罪有应得,是给的崔氏,还是他自己。
她想了想,片刻后,轻轻颔首,却是什么都说,便披着谢恒的衣衫,转身离开。
朱雀在长廊上百无聊赖继续逗弄着追思,老远看着洛婉清披着谢恒衣衫,低着头急急出门,从他身边打了声招呼下楼,不由得张大了嘴。
片刻后,他反应过来,慌忙火急冲到谢恒房间,急道:“公子?就这么走了?这么点时间就走了?”
谢恒一顿,冷眼抬眸,朱雀立刻道:“我年纪小可我都懂啊,公子……”
“再敢妄议伤人清誉,朱雀,”谢恒声音比任何一次罚他时候都冷,“你就去刑罚堂自尽。”
朱雀倒吸一口凉气,立刻关门:“公子休息,我先走了。”
等朱雀离开,谢恒有些烦躁扔笔,闭上眼睛,来来回回却都是洛婉清回眸刹那。
“你的发髻为谁而梳?”
“崔观澜。”
他抬手扶额,到了最后,还是忍不住,失笑出声。
去吧。
想去哪里,都去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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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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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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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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