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,盛灵渊等着宣玑开口,可是平时废话上车拉的人却?一声?不吭,摆出个跪地领训的姿态——这不是剑灵的姿态,剑灵跟他没大没小,平时使唤吵架、吆五喝六起来从不见外。
这是剑身折断很多年以后,盛灵渊身边近臣的姿态。
盛灵渊知道,宣玑这是在等自己的态度。
要?是按照人间的标准,他俩其?实?就像是大半辈子没见过?面的总角之交、儿时玩伴。少年分别猝不及防,再见已是隔世,这中间又?夹杂了家国千古。人情如?铁,看着结实?,其?实?砸断就一下。倘若放在那两头生锈,时间长了,再续上可就不容易了。
盛灵渊不知道剑灵在他身边徘徊了多久,但想必是把他前几年的颠倒诞妄与后二十年的铁血残酷都看了全?套,再加上自己在心魔瘴里亲口说过?“生前旧事不必往心里去”,这会儿最初的震惊过?去,小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和自己相?处。
那么……他应该怎么回应呢?
盛灵渊端坐在帐篷里,帐篷布透过?微光,簌簌的雪仍在落。
他其?实?不用动脑子都知道,“喜怒哀乐”四大基底,正常来说,喜乐至极,自然?应当?生悲。因此最常规的反应当?然?是抱头痛哭、回忆过?去、再执手?相?看泪眼——这事他是熟练工,过?去做过?好多次,但都是惺惺作态,真动心的时候他哭不出来,从小就这样,小玑也知道。
他也不需要?像对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对宣玑,人家早不是需要?人哄的小孩子了。盛灵渊心里明白,他越是小心翼翼,就越是会给两人之间的隔阂添砖加瓦。他应该无所顾忌地放纵情绪,一五一十地把事情挑明,理?直气壮地质问那个人为什么要?跪,为什么要?像那些有所求的人一样恭敬屈膝,为什么要?以君臣礼跟他划清界限。哪怕口不择言一通,快刀斩乱麻似的互相?狠狠伤一次心……因为三千年前他们就是这么相?处的,只有这样,才能打穿时空隔阂,捞回那些流逝的旧时光。
盛灵渊张了张嘴,但没等出声?,他又?狠狠地攥住膝头衣料,逼着自己把话咽下去了。
不能。
盛灵渊自嘲一笑,又?静静地闭上眼,老僧入定似的。
宣玑跪在帐篷里,等着宣判,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大概等了有一辈子那么长,他才听见隔壁传来心平气和的雅音:“人间早无人君,入乡随俗,不必讲究过?去那些虚礼。”
宣玑胸口一片冰冷,听出了盛灵渊这句“免礼平身”给两人的关系定的基调——君臣。
过?时的虚礼没必要?,但依旧是君臣。
盛灵渊话音巧妙地一转:“再说你小时候跟我一直是无法无天,怎么长大了反而同朕生分了呢?是怪朕……怪我当?年没保护好你吗?”
宣玑本能地说:“不……”
旁边就传来一声?比落雪还轻的叹息:“那就别伤我心了,小玑。”
宣玑可算明白什么叫“一句话能把人心捏成一团”了,肝肠震荡,他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盛灵渊算好似的,又?一次恰到好处地不吭声?了,精确地给他留了平复心绪的时间。直到宣玑艰难地挨过?一波心如?刀绞,他才又?掐着时间继续说:“看来微云瞒了我很多事啊,你当?时在我身边待了多久?”
“我一直在……一直到启正六年除夕。”
盛灵渊眼角轻轻颤动了一下,启正六年除夕,正是赤渊朱雀骨封落成的日子,果然?他成为“守火人”这事有问题。
“你私下是不是见过?丹离。”
宣玑那些复杂的过?往千头万绪的,又?加上百味情绪在里面搅合,本来以为自己会不知从何?说起,没想到被盛灵渊一个一个抛出来的问题引着,不知怎么的,顺理?成章地就把前前后后的事理?清说明白了。
他的心开始慢慢往下沉。
如?果跟一个久别重逢的人说话,感觉顺畅又?舒服,沟通效率超高,那基本不可能是双方默契还在,或者心有什么“灵犀”,大概率是对方心里有谈话大纲,引导技巧一流。
盛灵渊的态度一点也不冷漠,他甚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换回了古语,言语间不吝叙旧,一顿一叹都能让宣玑失魂落魄半天。寂静寒夜里,彼此的来龙去脉说完了,压在宣玑心口那些激烈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散了不少。理?智回笼,都是老鬼成精,谁不精通点话术?宣玑立刻发现?了,盛灵渊连每一次沉默都不是无的放矢——是押着他的呼吸和心率节奏来的。
轻重缓急,一丝不乱。
宣玑手?背上陡然?跳起了青筋,觉得自己像个入戏太深的傻子,对着台下观众自作多情,事后才看见人家手?里还捧着影评本和爆米花。
难堪,太难堪了。
他压着嗓子,勉强将语调压平:“陛下的心和朱雀血脉也在我身上,是……完好的。这些年温养您身躯魂魄的就是那点朱雀血,我不知道为什么您重临人间,没有直接取走,如?果……如?果可以的话……”
如?果你把心取回去,能不能有一点人味?
盛灵渊心说人心和朱雀血脉又?不是一碗水,扔他身上就能相?融。那都是他亲手?抛弃的东西,他自己存着排斥的意思,魔身更乐得不要?,但他很敏感地听出了宣玑的未竟之言。敲打着膝盖的手?指一顿,盛灵渊暗叹了口气:小玑长大精明了,也敏感了不少,不像少年时那么没心没肺,他方才那一把“推”狠了。
他想跟宣玑保持安全?距离,为的是保护宣玑,不是亲自伤他的心。于是话音一转,盛灵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:“宁王死后,我将他与巫女所生之子收养过?继,立为太子。”
宣玑机械地回答:“知道,我见过?他,文皇帝在朝三十六年,励精图治,做得很好,文帝十八年我离开赤渊的时候,已经有太平盛世的雏形……”
盛灵渊打断他:“太子小名叫彤儿。”
宣玑一震。
“你是我看着长大的,我却?没来得及见一见你真身,我想象过?很多次你会长成什么模样,也想让太子像你。”盛灵渊用低沉得近乎虚弱的声?音说,“我从小孑然?一身,能说话的只有你……我待你如?手?足兄弟。”
还没品出味道来,就骤然?被“手?足”的宣玑:“……”
“虽说是人心不如?水,我么……”盛灵渊笑了一声?,“但不管我同别人怎样,待你之心,总还没来得及变。”
他这“没来得及”四个字用得恰如?其?分,言外之意:人情有保质期,作为魔头,我可能格外凉薄,但因为客观现?实?——你死得比较早,所以很幸运,咱哥俩感情没来得及变质。
这话又?直白又?实?在,细品一品,居然?还带了几分残酷的真诚,让宣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。
“小玑,别怕我,我不会害你。”盛灵渊轻声?说,“虽然?不是自愿的,但再回人间能见故人,我心里很欢喜。”
他这话听起来毫无敷衍,宣玑甚至能从他语气和停顿里听出微笑来。盛灵渊无情地把他推开,见他要?摔,又?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,微妙地把他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,还给了一颗压惊糖。
非得概括的话,他可能是成了某个薄情寡义反社会分子的“人间小确幸”。
一盆冰水浇灭了宣玑胸口的热气,还让他提不起伤心难过?的力气。方才那让他窒息的难堪顺着气管滑了下去,差点噎出他一个嗝来。
这时,一阵窸窣声?从不远处经过?。很轻,没有呼吸,一听就知道是知春的通心草娃娃。
紧接着,急促沉重的脚步声?追了过?来,来人腿上好像有伤,深一脚浅一脚的。
是燕秋山。
宣玑虽然?自己三魂颠倒五脏沸腾,但公德心居然?还没休克,一愣之后,他拧开了帐篷里的照明设备——告诉外面的人这里有人醒着,以免不小心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。
然?而他一番好心好意错付,那二位前外勤精英不知什么上了头,居然?谁也没注意。
“我没想跑,”风雪裹来知春的声?音,“再跑除了折腾你,还有什么意义?我就是在帐篷里闷得慌,出来走走。”
知春没有身体拖累,当?然?也就无惧风雪和熬夜脱发,在张昭的帐篷里待了半宿,没睡着。小青年觉多,张昭一躺下就人事不省,呼噜打得好似大排量摩托。知春本来就心乱如?麻,木头做的身体差点被他“突突”出几层年轮,见风雪稍小了点,就出来散步。
谁知道隔壁的燕秋山不知是一宿没睡,还是稍微有点动静就惊醒,他前脚刚离开帐篷,燕秋山后脚就追了出来。
知春看向他那张苍白削瘦的脸,心里忽然?难过?得无以复加。
燕秋山是那种受了伤会躲起来的性情,家里要?来客人都会大扫除,永远不让外人看见他状态不好的一面,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??
燕秋山没理?知春,也不跟通心草娃娃对视。伸手?挡住风,他面无表情地点了根烟,像个八风不动的解差,除了把“犯人”看严实?了,没别的职责。
烟头在风雪中一明一灭,通心草娃娃和憔悴的男人无声?地隔着十来米。
然?而……知春的真身就在燕秋山身边。
燕秋山夹着烟,眯着眼,一团雪片在他眉骨上砸了个粉碎,六角的雪花就纷纷落在了他的眼睫毛上。知春看见他夹烟的手?上伤痕与老茧密密匝匝,脖子上最凶险的地方有一圈疤,瘦得脱了相?,五官都陌生了起来,于是默默地伸手?环抱住他。
这是个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的拥抱。燕秋山毫无察觉,漫无目的盯着远处,一眨眼,烟灰就和睫毛上的雪渣一起,纠缠着滚下去,无声?无息地穿过?知春的身体。
知春抱着他,闭上眼,让通心草娃娃冷静地开了口:“本想回去找你聊的,既然?都睡不着,现?在说也行。咱俩的契约,严格来说是在我剑身上的,剑身碎了,契约自然?就解了。我准备回局里领处分,因为我造成的损失……就是中毒那次,还有这回的阴沉祭,我担,卖/身给局里,多长时间都行,这事跟你没关系。”
燕秋山一口烟吸进肺里,半天没吐出来,等着他的下文。
知春又?说:“咱俩其?他的事……也就算了吧。”
燕秋山一口白烟和水汽一起吐了出来,三年学会的“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”一夜还给了反派,依旧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风格。
他说:“嗯,成。”
知春的眼眶一下红了,贪婪地把脸埋进他颈窝。地上的通心草娃娃却?扬起平静的小脸:“天太冷了,你身体不好,赶紧回去休息。这三年为我吃了很多苦,以后有什么需要?,我……”
“职责所在,待遇局里该给的会给,用不着你补偿,”燕秋山硬邦邦地打断他,“还我一件东西就行。”
“……什么?”
“你从地下六十层拿走的碎片,全?部的。”燕秋山把烟掐了,碾碎了埋进雪里,手?从知春透明的身体里穿过?去,冲通心草娃娃摊开,“刀是我的,碎片也是我的东西,还给我,咱俩两清。”
知春:“你要?它干什么?炼器本来就是邪术,再说已经失传几千年了,重炼的条件根本……”m.33ýqxsś.ćőm
燕秋山打断他:“东西还给我,你不是说咱俩算了吗?我要?干什么也不关你的事。”
知春哽了片刻,放软了语气:“老燕,咱们都好好说话行不行?咱们讲道理?,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‘天道术规’跳不过?去,刀身重塑,必须要?断送一条有高山人血统的活人命,你难道要?让我背着人命过?一辈子吗?”
帐篷里的宣玑调灯的手?一顿,忽然?想起了多年前,他与微云面面相?觑的剑炉。
就听知春又?叹了口气:“你是人,我……我只是一把刀。刀是凶器……凶器不吉利的。你和我纠缠这么多年,坏事多于好事,痛苦的时候远比高兴的时候多……我……我其?实?本来就不该招你……”
盛灵渊轻轻地掀起眼帘。
可燕秋山却?忽然?被这句话激怒了,惨白的脸上居然?浮起血色,不依不饶地再次打断知春:“你把刀还我。”
“老燕你听我……”
“你不还,我也会自己找,反正我有这个,”燕秋山按住胸口残铁,冷冷地说,“我还是金属系,你就算把残片砸碎了,我也能一渣一渣地捡回来。就算你把刀身融了炼钢,我也能把我的刀抠下来。十年找不全?,我就找十年,二十年找不全?,我就找二十年,一百年找不全?,我就死在半路上。”
知春忍无可忍:“燕秋山!”
硬汉作为队友,固然?是可敬可靠,但要?是犯起驴脾气,这种人也绝对是六亲不认。
知春但凡有个人身,能让他气出高血压。他嘴里“你”了半天,关键时刻,骂人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,打算怼一句“你是不是想逼死我”,又?想起他现?在本来也不算活,想再死一点可能也办不到。至于拿通心草身做威胁的话,他也说不出来——他觉得自己是戴罪之身,通心草既然?能用,他就得用这人偶的身体赎罪,这通心草娃娃在知春心里已经属于“公物”了。
知春被他逼得走投无路,通心草气得哆哆嗦嗦,木头关节一阵乱响,对上燕秋山结冰的眼睛,他闭了嘴。
通心草酷似知春的脸上有逼真的表情,刺了燕秋山的眼,于是他扭脸要?走,谁知刚一转身,就听见那垂死时都在思念的声?音颤抖地说:“老燕……是我让你难受了,所以你要?报复我吗?”
燕秋山一震,抬起一半的脚僵住了。
“你赢了……算你赢了好不好?我……我真的疼……你伤过?多少心,我都还给你吧,”知春喃喃地说,“我一开始就不该往人间凑,不该打扰你……”
燕秋山掉头大步向他走过?来,一把抱起雪地里通心草,挺拔平整的肩膀如?山陵崩,他眼角有湿漉漉的痕迹:“闭嘴!”
也可能是雪留下的。
入我相?思门?,知我相?思苦。
早知如?此绊人心,何?如?当?初莫相?识。
那一人一偶走远,又?不知过?了多久,巡夜的外勤已经有些倦怠。雪歇云开,星月隐没,天上只剩下一颗启明星,在日月不接时分孤独地留守。
宣玑忽然?忍不住说:“陛下,我当?年……有一句告别的话,没来得及说完。你还想听吗?”
盛灵渊悄无声?息,像是已经睡着了。
“灵渊,我……”天魔剑被微煜王砸碎时,留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话头,三千年了,始终没有机会续上。
“我这一辈子,无忧无愁,”宣玑没得到他的回应,也不在意,他眼角的小痣翘了起来,眉心族徽红得像个诅咒,自言自语似的说,“我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一生了,陛下。”
盛灵渊晃了一下,被岩浆洗练过?的骨肉似乎正飞快地变薄、变脆,能被一片羽毛压塌。
那片刻光景,他想,幸亏他没有心了。
宣玑等了大概有一辈子那么久,听见旁边那人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?:“多谢你。”
两人再没有动静了,从容不迫地,他们算是给当?年戛然?而止的情分续了个圆满结局。
“原来如?此,”盛灵渊姗姗来迟的晨曦里想,“老师,咱俩可都没赢。”
他与丹离先是相?依为命,后来又?不死不休,你死我活好多年。隔着三千年,依旧默契十足。
宣玑把前因后果一说,陛下立刻什么都明白了。
他跳赤渊自尽那天,机缘巧合,赤渊里凑齐了“骨”“血”“剑身”和“生祭”,满足了重塑天魔剑的条件,让宣玑重塑了剑身,这已经很清楚了。
但盛灵渊之前一直想不通的是,宣玑是怎么跟赤渊大阵搅在一起的。
按道理?说,剑灵之身是金铁之物,“骨”和“血”之类都属于仪式用品,祭过?剑炉就没用了,炼完剑以后是要?被剩下来的,可赤渊大阵里的朱雀骨竟被炼化?成了宣玑的一部分,赋予了他克制群魔的朱雀离火,同时也把他的存亡跟赤渊绑在了一起。
这显然?跟重炼剑身的过?程没关系,问题只可能出在丹离的那段神秘口诀上。
果然?,丹离从来没有想过?要?害死剑灵。
其?实?当?年被逼宫断剑,盛灵渊猝不及防之外,其?实?也是没想到丹离会舍得向天魔剑下手?。
毕竟丹离是朱雀神像,小玑是最后的朱雀天灵,两人也一直是以师徒相?称,盛灵渊其?实?能感觉到,比起自己,丹离更偏心剑灵一些。
假如?丹离是早知道天魔剑灵的秘密,那么他先是设计销毁天魔剑身,随后又?阻止微云坦白真相?,是为了什么?微云是怕他死了,人族继任者会容不下高山人,丹离肯定没这个顾虑——他老人家应该只怕这魔头死得不够透才对。
再有,涅槃术也是丹离留下的。
宣玑学东西有点不求甚解,向来是只管实?用、不问出处。因此他至今都不知道,“涅槃术”并不是通心草人偶之类什么人都能学的小把戏,那是不死鸟朱雀一族的不传之秘。
所炼的涅槃石在古书上称为“死生之物”,要?是按“天地术规”的规矩看,至少是“类同生死”一级,跟炼器是同一个级别。这也是宣玑炼的涅槃石都那么不结实?的原因了——他自己是“赋生而生”,但身体还是器灵身,理?论上,他没有施展这种级别术法的资格,勉强做的东西肯定都是伪劣品。
宣玑杂而不精,但丹离不会不清楚涅槃术的等级。
那要?不是他老人家脱裤子放屁,留下涅槃术就为了消遣守火人、消耗朱雀骨——只可能是丹离也没料到,好不容易砸了天魔剑,将宣玑从剑身里放出来,阴差阳错,他居然?又?变回了剑灵。
按照丹离本来的计划,宣玑这最后的朱雀天灵,很可能是朱雀一族复生的关键。
朱雀灭族,当?年全?族上下只剩一枚只有蛋白质没有灵智的“天灵”蛋,那不是外力能孵出来的,所以丹离只好迂回着给天灵“降级”——利用天魔祭将天灵炼器赋生,生出灵智,再在这个灵长成以后砸毁剑身,设计他替换朱雀骨阵的阵眼,成为“守火人”。
这样一来,等于宣玑虽然?不是完整的朱雀,先成了赤渊的实?际看守人,有了朱雀的权与责。
其?实?自古有传说认为朱雀就是赤渊孕育出来的,神魔本是同源。只是后来人族把朱雀神鸟捧得太高,这么说未免对神鸟不敬,就不再传了,这些秘辛丹离都讲过?。
宣玑自以为保住的是他的心,其?实?是丹离利用他保住了世上最后的朱雀血脉,那么等他这“半个活赤渊”最终归于真赤渊,赤渊就完整了。届时“神血”“魔源”“朱雀魂”齐齐整整,恰如?洪荒之初——赤渊会孕育出新的守护神。
到时候一枚涅槃石洗清前世今生,宣玑除了这个名字,什么都不会记住,朱雀一族会浴火重生。
帝师……算无遗策啊。
盛灵渊叹了口气,不知怎么的,忽然?想起他刚离开东川那一年,和丹离下的半盘棋。
那时他青春年少,还有不可思议的天真和愚蠢。他与丹离隔着一张棋盘相?对而坐,一面手?谈,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丹离说人皇登基之仪。丹离在说什么,他没听进去,棋也下得乱七八糟,后背绷得太紧,腰都疼了。
丹离看出了他不自在,就掷了棋子,温声?问道:“殿下,怎么了?”
话没说完,盛灵渊忽然?松了口气,小声?说:“可算是走了……嘶,老师说什么?”
丹离执起茶壶,给他倒了半杯清水:“殿下因何?心神不宁?”
“没什么,”盛灵渊先是低下头,随后又?局促地在丹离洞悉一切的视线下抿了口水,“是小玑……彤,他刚能自由?活动,不用再借我的眼……咳,可能是太新鲜了,一直盯着我看,我有点不太习惯。”
丹离轻轻地反问:“只是不习惯?”
盛灵渊没吭声?,剑灵屏蔽了想法,他不知道彤在想什么,只能感觉到对方如?影随形的视线,看得他如?坐针毡。这会儿剑灵好不容易被丹离絮叨跑了,盛灵渊感觉到他飘到了窗外。外面天高地迥,正是温暖的初秋,清澈的风景顺着剑灵的眼睛落到盛灵渊心里,他不由?自主地出了神。
丹离就对着他叹了口气:“殿下,彤是剑灵啊。”
盛灵渊回过?神来,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。他连忙正了正神色,才要?说什么,一阵小风忽然?从窗口飘进来,飘出去玩的剑灵疑惑他为什么屏蔽了听觉,从窗口探头回来看。于是盛灵渊再一次紧绷起来,却?故意没往窗口看,还刻意皱起了眉,像是思量着什么大事。
直到小玑趴在窗口喊他,他才仿佛刚刚注意到剑灵,很做作地循声?抬头问:“又?怎么了?”
小玑不满道:“你刚才干什么切断听觉,是不是跟老头说我坏话了?”
盛灵渊若无其?事地一扬眉:“你不是嫌我俩烦才跑了吗?怕吵你才叫你耳根清净的,谁有工夫天天议论你?无理?取闹。”
剑灵:“那我也要?听!”
“随便你,要?听就滚进来听,不许插嘴捣乱。”说完,盛灵渊就好似不再注意剑灵,全?心全?意地转头去和丹离谈“正事”了。丹离没说破,配合着将话题引开了,两人聊起来长篇大论,间或还夹杂着晦涩的机锋,没一会儿,就把剑灵听得昏昏欲睡,耳朵疼头也疼。
丹离见盛灵渊话说一半,突然?没了后文,盯着手?里空空如?也的茶杯发起呆来,就知道剑灵又?走了。
他也没有催,只是静坐着闲敲棋子。
过?了好一会,盛灵渊才前后不搭地说:“老师,我有时候碰上艳阳天,会有种可笑的幻想,希望能永远这样,不风不雨,也没有四季寒暑。”
“久困人世,罕逢乐事,偶尔沉溺也未尝不可。”棋子与木棋盘轻轻碰撞了一下,丹离又?说,“可若是因此,秋凉不备棉袍,春发不备絺綌,那就要?叫人笑话了。”
少年时的盛灵渊听了很不服气,争辩道:“可是修身锻体能寒暑不侵,那岂不是就可以不管风吹雨打、视四季如?常了么?”
丹离就落下一子,双手?拢进袖子里,端坐在古怪的面具下,像尊不悲不喜的邪神。
“殿下,”他平静地说,“对于流离失所的柔弱黔首来说,几场风雪足以致命。至于高手?,虽然?寒暑不侵,也仍要?躲避罡风雷电。谁都有自己过?不去的劫难坎坷,不变者,唯有无常而已。”
盛灵渊好一会儿没吭声?,神色略微黯淡下去,半晌,才鼓足勇气似的开口问:“老师,东川有很多传说,讲至死不渝之情,你信吗?”
“凡能流传后世的,自然?有原型根据,有其?可信之处。”丹离说道,“可是殿下,巫人寿数长不过?百年,于天地不过?一瞬。蚍蜉蟪蛄之流,拿自己的生死比着论短长,不可笑吗?巫人说‘至死不渝’,是因为他们死期不远,但他们要?是能不死呢?要?是能与赤渊同寿呢,也能不渝到地老天荒么?”
那时盛灵渊太年轻,没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意味,也不知道自己寿命不止百年,只听出了“寿数不过?百年,剑灵千年才得一身,是注定的殊途”这一层意思,十分灰心,于是强行按下了少年情愫,带着几分赌气说:“那也未必,毕竟我和老师都没活过?那么多年。”
丹离听完一愣,继而他似乎是笑了:“也是。”
他说着,抓了一把棋子,扔进篓里:“殿下心不在焉,我看这局不必下了,且封盘吧——臣和您打个赌如?何??”
盛灵渊愣了愣:“只是闲话,老师怎么还认真……”
丹离摆手?打断他:“我常和殿下讲,阳谋也好、诡道也好,都不可面面俱到。因为世事无常,你我皆是凡愚之物,红尘障目,见识浅薄,岂敢给是非定论?今日奉为圭臬的,或者三五十年、或者三五百年,便成贩夫走卒都不齿的笑谈。所以凡事要?留一线,给老天判定对错——既信无常,又?笃定自己信得不错,那不也是自相?矛盾么?”
这番脚不沾地的高谈阔论把十六岁的盛灵渊说得一头雾水——他本来只是忍不住跟信任的长辈透露一点少年心事,不料那长辈就像个榆木刻的老和尚,顶着一张“活够了”的面具,先进行了一番隐晦的嘲讽,又?鸡同鸭讲地对着他念起了经。
十六岁的盛灵渊对着丹离,简直生出了厌学情绪。
少年人都是这样的,三魂七魄都被自己的心事占着,凡是自己一时不明白的,都以为是别人不明白自己。盛灵渊当?时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,才会找丹离这种著名的不解风情之徒说风月。直到多年后,他蓦然?回首,才明白过?来,那个平静的秋日午后,丹离隔着一张棋盘同他说的话有多意味深长。
那局棋一直封到现?在,始终没有机会再续。
赌什么,丹离也没说清楚。
后来他自觉手?握天下,赢了老师半子。
现?在想来,可实?在是太不自量力了。
他从出生开始,其?实?就是一步一步踩在丹离事先设计好的路上,所有的挣扎与反抗都是意料之中,连三魂七魄都是那人精雕细琢勾勒好的。
这样庸常的资质,怪不得那人神鬼莫测的傀儡术他一直学不会。
可惜,神魔也不能面面俱到。谁也没想到,盛灵渊跳下赤渊,身上居然?带着天魔剑的所有残铁——他剖人心、弃血脉,按理?说应当?断绝七情,早该把那点少年情愫抛诸脑后了。再说就算是留作纪念,一般也是带块残片穿个挂坠什么的,天魔剑不算剑鞘剑柄都足有八十一斤,谁还能常年在身上绑大几十斤的废铁吗?
盛灵渊其?实?自己都忘了他当?时是怎么想的。可能是挖了心,胸口空荡荡的难受,需要?重物坠一坠,也可能是他在世上再没有其?他东西了,只剩下这点残铁。总而言之,他一个铁渣没舍得扔,一直将碎得不成样子的铁剑残片用魔气裹了藏在心口。
漏了这么个阴差阳错的细节,赤渊没来得及复活神鸟,宣玑先重回剑身。
丹离功亏一篑,弄成了现?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乌龙局面。
盛灵渊复盘完毕,简直是啼笑皆非,倒有点感激这些在背后捣鬼的魑魅魍魉了——要?不是他们,他还真没机会出来拨乱反正。
“也好,”陛下心里从来没这么透亮澄澈过?,忖道,“我陪你一遭,送你一程。从此往后,天地辽阔,远走高飞吧。也算是我被上天眷顾,夙愿得偿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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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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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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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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