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他终日饱食,无所事事。只有龙葵还陪伴左右。他从不会记得昨日景象,叫每天都崭崭新的,如此便可以一直与龙葵谈笑,不论是耍六博,捉促织,还是投壶饮酒,奏琴讴歌,他不会烦厌,龙葵更不多言。
她永远不会忤逆景天,只要他能在身畔,龙葵的笑颜不曾淡退分毫。
景天的前半辈子从不知道,原来什么都不必做,就能吃饱穿暖。永安当的小伙计与姜国太子,宿命参差,都叫他领受了。
时日一天天,多是近似,昨日与今日,今日与明日,都似是能一眼望到头的平淡。仿佛这日子没有尽头。
王宫的白天还有些热闹,夜里就静得很,宫人歇息得早,仅有值夜的甲士靴声橐橐,景天抬头望不见星月,环首也无一盏灯。姜国王室素来俭朴,连灯油也要省下,兴许天上仙与神,也舍不得点起星辰。
漠漠太虚,空无一物。至大无外,至小无内。天地宇宙都静寂在黑沉沉的寥落里,他已不知晓在王宫过了多少时日,因他没有回忆,也不愿回忆。他私心里其实清楚得很,龙葵早已是身死了,如今她无非一个为幻境所造作的鬼魂虚像,她纵有千言万语,百般悲喜,离了幻境,又付东流水去,转瞬就空空如也。
景天便想再等等,等她把前世今生,所有想说的话,通通诉尽,他二人就再无遗憾了。
可话又哪里是说得尽的?龙葵每次见了他,心中欢喜可曾有假?故而穷尽万水千山,蹉跎海枯石烂,也道不尽一思一念。这别离的忧愁,永恒地要在尚未分别前缠绵不去,似一围铁栅栏,把景天捆缚在古姜国,不能解脱了。
「哥哥,你睡不着?」
空无一物的夜幕里,背后的长阶跫音阵阵,景天知道来的是龙葵。
「怎么不去休息?」
「我见哥哥独自在这里,想必有烦心事,故来看望你。」
「你该知晓,我不是你哥哥。」他转过身,龙葵在夜里放微微的光,蓝衫丝绸端丽大方,姜国以织锦闻名天下,瀚海碧波一般的缎子系在她身上,尚不能映衬她兰芝姿容。这一身蓝装,跨了千年,初见再见,都是这样,龙葵倘或已不是一个俏生生的人物,倒似东海望夫石那般,在景天心中化作永恒翘盼的塑像。
「哥哥,你已累了吗?」龙葵眸光如水,满目青少芳华,又似妇人般哀愁温婉。她无非一个恋栈人世间的幽魂,前世的愿景已由景天偿付,神剑自折,她已全然没有挂念,又因何再续前缘?
景天此时方才彻悟,龙葵已放下往事,真正放不下的,反倒是他。
「我不是龙阳。我是景天。」
她粲然一笑,「可小葵永远是小葵。」
景天怅怔道,「我知道的,我知道的。可你等了千年,是为了等龙阳,而景天不会是龙阳。那时我只当你糊涂,把我错认是你哥哥。」
龙葵话语娇柔,「哥哥,你就是你,哪怕变了一个人,小葵也还是最喜欢你。」
景天怔怔无言。
她缓步上前来,轻轻拥了拥景天,旋即告辞而去,临她没入王宫长阶的暝影前,龙葵又转头说:「哥哥,时候不早了。」
彼时的景天,满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问候。今夜过去,乃至今后的数昼数暝,王宫的生活还是流水一样平淡。
直至古姜国灭亡之时来临。
原来时日并非无穷尽,万物万事并非永没有变迁,只是身在王宫,听不到战乱的消息。景天不知晓,()杨国的大军已然压境,今日夺五城,明日夺七邑,待他知晓时,王城外已战旌连天。
此前杨国与姜国连年征战,姜国力微不敌,便寻齐国相助,齐王尝闻姜王后离,其为刺绣巧手,天下绝伦,便令姜国两年内献上一副山川社稷图,描绘齐国地理,如此方可派兵襄助。此后二年,王后离召集民间巧手,一同昼夜赶工,齐军驻守姜国边境,杨国不敢侵犯,故相安无事。只是山川社稷图靡费甚巨,王后离耗尽心血,不等社稷图制成,就此病逝。姜王郁郁成疾,不理朝政,齐王怒而撤军,杨国再度来犯,现至城下矣。
大军围城一日,朝野请战不绝,又有义士纠集人马,备齐械具,乃称与国同死,与敌偕亡。围城二日,群情激愤,人皆挎剑提刀,枕戈待旦。围城三日,群臣唯唯,宫人奔走,百姓呼号,惶惶而不可终日矣。
景天目睹此情此景,仍旧无动于衷。
王宫里的日子,无波无澜。昨日比之今日,今日比之明日,隐隐有大厦将倾之感,但他依旧可以饱食,与龙葵对坐闲谈。
「哥哥,黎庶与群臣都在等你。」
「等我做什么?」
「等你发号令,姜人与杨人决一死战。」
如今姜王病危,太子龙阳监国掌权,已是宫中说一不二的人选,更何况太子素有贤名,臣民归心,合该执掌大统,值此兵燹涂炭之际,姜国存亡系于一人,是战是降,也该早做决断。
景天登墙远眺,见四野群山连绵,忽有所感,王都之旧址,地理之方位,似与渝州城一致。龙阳的魂灵跨越千年,竟又在此处轮回转世为了景天。
此时敌营里奔出一骑,直抵门前,在城下叫阵,呵命姜国速速归降,献上珍藏锦绣山川社稷图,仍可保全城上下性命,如若不然,待城破之日,便叫姜国王室就此灰飞烟灭。
景天与那一员敌将遥遥相望。
彼此的面貌别无二致。
原来正是他的心魔,从未远去,只是在幻境里改头换面了,要把景天格杀,从此取而代之。
龙葵登高远眺,也瞧见敌将模样,低声道,「哥哥,那城外的是你。」
「他不过是个心魔罢了。」
「哥哥是要战还是要降?」
「我想让你活下去。战也可,降也可。」
龙葵闻言只是凄楚一叹,「或战或降,从没有小葵独活的时候。哥哥,不论城破与否,我都陪着你。」
如今景天文不能喝退来敌,武不能败溃千军,外不能御国门,内不能守朝野,实在已到潦倒难堪之境地。所谓穷途末路就是如此,今后恐怕不能善终。
「战亦死,降亦死。这便是命吗?」景天来到无面国前,已见得那尸骸累累,姜国灭亡实是有载于青史的悲厄,凭一己之力,如何能改?
「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的。哥哥,铸就魔剑,你就能打败敌军。」
景天恍然回望,王宫里已竖起冶锻台,炉火炽热,百金翻滚,柴炭灼灼青烟冲霄,宝光熠熠游弋腾遨,隐有一道剑影在台上浮沉不定,方士嗟叹,匠人劳形,等那神兵出世,蹉跎了满鬓华发。
「这炉子是何时建起?」
「它一直都在。」
神剑谷珍藏密卷《尘烟浣兵录》有云,天成魔剑,古姜国君子阳命方士所铸,神兵出世需以室女之血淬炼其锋,公主葵自愿投炉,阳不允,及城破国灭,葵入剑炉。魔剑有缺,得室女之血,集众怨灵而为天成之相。天雨血,暴毙者众,乃称天剑之变。
景天摇头否决,「不许。」
「哥哥,你知道的,小葵早已经死了,你有你的命数,小葵也有自己的命数。若是你能活下来……再跳一次剑炉()又有何妨呢?」
「没有那把剑,我也能打败敌军。」
铸剑炉内,神兵哀鸣自折。
……
无面国,戏台上,唐雪见乍然惊觉,眼前绘彩脸谱的面庞与景天别无二致。
这台子上奏的究竟是个什么曲?唱的又是什么文?
奏得荒腔走板,唱得西皮流水。
此前那画脸庞的武生张口念白,「我乃神界大将军飞蓬是也,修行万年法力足,金銮殿上赐神剑,吾便把妖魔来扫清,天尊见得六界安,圣君龙颜笑开怀。却叵耐,打遍天下莫敌手。喜相逢,得遇魔界真至尊。两搏手,心相惜,今日闲着无事体,斗罢魔尊便回营,却相逢,神树枝头。」
他话音一落,台上听听堂堂打了一阵板,拉弦声一起,就该轮到唐雪见唱词。
唐雪见却不唱什么鸟词,她只叹道:「你说你是飞蓬,我却说我不是夕瑶。」
她既然不唱,台上拉弦打板的也停了下来,鸟雀无声,台下倒是立刻沸反盈天。
唐雪见实在厌累这鬼门关里的习气,红尘浊重叫人不得伸张,她横眉冷眼,径自抓起那武生便朝台后走去。只是那酷肖景天的武生立地生根,竟怎么也拽之不动。
「你不愿随我走吗?」
「吾乃天将飞蓬是——也!」武生呆愣愣的,又开始念白。他一作声,台下当即肃然,台上乐器班子再行伴奏。
看客们个个聚精会神,残破的五官里透着讥诮与热盼,倒不似在看戏,而是食客伸长脖子,探嗅些血淋淋的滋味,伸手捻些脏腑的破片品咂,把旁人的魂魄就这样活生生吞进肚里。
台上武生唱戏之时,脸上画谱的粉彩残蚀剥落,纷纷洒洒,飘散为烟尘云气,叫看客们吸进肚子里,都展现一副欢快的情态,连面颊上都浮现出更多五官的虚影,只是他们绝不肯餍足,还要更多。无面国人本非无面,只是通通叫这一批批的看客给偷去了。
唐雪见扯他不动,本拟就此放手而去,只是竟怎得也舍不开手掌,实是她自己不情愿同景天别离。
「景天,你还不走吗?在这儿又有何益?给人当一个戏子玩物,瞧你脸上的水粉,都快被这些妖魔鬼怪吃尽了。」
那武生抽出腰间花剑,「此乃神兵照胆!御赐之物,当以此斩妖除魔,肃清邪氛,可保尔无虞也——」
唐雪见劈手夺下他手里的花剑,掷在台上,当即摔个粉碎。
这一下武生脸上的粉彩一下脱落干净,看客们把他的五官偷去,又盯上了唐雪见,叫嚷着「唱啊!」「唱啊!」
这楼宇之内,轰隆隆回声,都是在说:「唱啊!」
唐雪见脚下的戏台,在这般众声喋喋里,忽地喀嚓闷响,却是折断了一根台柱。
……
徐长卿进了那青石雄城,眼前一景一物,竟与神剑镇一般无二,他当下惊疑,莫非自己不知不觉,已走出了三世幻境?他暗暗凝神内照,依旧不能感应法力,这才放下心来。
眼前的神剑镇已是入夜时分,街上清寂寥落,只一间酒馆尚未打烊,他见左右房舍紧闭,没有别处可去,也就顺势进了那馆子。
店里生意惨淡,大堂里八张酒桌,竟只有一位客人,柜台后蜷了个书生打扮的账房,伏案酣眠不醒,除了这二人,西北角围了两扇屏风,烛光熹微,隐约透出一道人影,抱着琵琶寂然不动。
徐长卿环首四顾,瞧见饮酒客人的模样,不由得惊喜莫名,那独自饮酒的不是旁人,正是与他有几面之缘的神剑门弟子景天。
「景兄弟,不想我们在此居然还能相遇,实在有缘。」
饮酒的白衣客抬起头来,面容枯槁,双()目无华,更兼两鬓斑白,一副憔悴潦倒模样,叫徐长卿暗暗慨叹。
「既然有缘,那便请坐,邀君同饮。」白鬓客排出一枚酒盏,给徐长卿满上一杯温黄酒。
二人对坐,相逢已有隔世之感。
白鬓客一杯连一杯只顾喝酒,半句话也不多说。
徐长卿心中亦是苦闷,便随他一道痛饮。
有些话不必说,但酒总有喝尽的时候,况且是两个人同饮一壶呢?
待壶中残酒沥干,店家睡得香甜,怎么也叫不醒,自然没人给他们上酒了。
徐长卿醺醺然,问道,「景兄弟,你是何时回来的?」
「回来?我何时走过?」白鬓客醉眼朦胧,面庞却似铁铸,分毫没有动摇。
「你?是了,你不是景兄弟。」
「鄙人姓十,名九。不是你认识的景兄弟,但你若有什么烦恼,大可同我说说。」
「天下烦恼何其多,多说一个人的烦恼,多一份纷扰罢了。」
「酒已饮尽,自当饮愁,否则如何能醉?」
「那好,我烦恼只一样。人生双十,我自以为秉持正道,扶善济弱,却没想到,转眼成为邪道中人的弟子,你说,我究竟是正是邪?」
「行善则为正,你自然是正道中人。」
「可宗门对我恩重如山,哪怕如今沦为邪道,我也愿拼尽全力将他们救出,这样也算正道吗?」
「秉忠持节,自然算的。」
「可若是我为此不择手段,戕害无辜呢?」
「天底下没有谁可以事事如意。」
屏风后那人拨弦两声,悄然奏起琵琶,弦歌低回,哀转不绝。
徐长卿怅然一叹,「这番话,可够愁滋味了?」
「还差些。」
「既然差些,不如你来说说,你为何在此独饮,又这般形容憔悴?」
「我与你不同。」
「是了,你我本不同,但你也有烦忧。」
「我是来寻一柄剑的。」
「寻剑?」
「不错,我曾有两柄绝世神剑,但如今都已舍弃,因为它们不是我要找的那柄剑。」
「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剑?」
「一概不知。只是在梦里见过,怎么也忘不了。」
「只是梦幻,何必强求?」
「不,我定然要找到。」
「照你的说法,这柄剑只在梦里现身,对其形制又一无所知,恐怕这样的兵器并不存世。不如你亲手铸一把,看看是否合心意。」
「我不懂铸剑。你懂吗?」
「我当然也不懂铸剑,但天下最好的铸剑炉,手艺最精湛的铸剑师都在昆仑,你要铸剑,我们就去昆仑吧。」
「你也要去昆仑?」
「不错,我要救的人也在昆仑。」
「那好,我们这就结伴同行。只是还差一些。」
「差什么?」
二人对坐而谈,意兴大作,已是陶然欲醉。
「既然要铸剑,我总该看到那剑是什么模样,我要再进梦里瞧一眼。」
「你要睡一觉?」
「不错,我正是该好好睡一觉,只是酒喝尽了,我还差三分醉意。」
「我有办法。你听那琵琶声声断绝,弹奏之人必然也有伤心事,不妨一问。」
白鬓客转头望向屏风,高呼:「乐师,你可听到了?」
屏风后,幽幽叹气。琵琶声稍停,旋即又漫手轻弹。随那琵琶的啁啾里,一个女子怅然而吟,声如银磬,跨越三山。
()「阅尽天涯离别苦,不道归来,零落花如许。花底相看无一语,绿窗春与天俱莫。
「待把相思灯下诉,一缕新欢,旧恨千千缕。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。」
酒客怔忡,愁上心头,旋即二人昏昏而眠。
……
巍巍昆仑,万山之祖。
当初天星坠落,人界溃裂,尔来已有八百年。昆仑山自人界分离,漂浮茫茫太虚之间,如宇外孤岛,遗世独存,今日却来了两个意外之客。
徐长卿驻足山脚,身畔正是白鬓客。
「为何一觉醒来,我们就到了这里?」白衣客惊疑不定,环首四顾,见那登山长阶的首端立有一块巨碑,上书「昆仑」二字,「这便是昆仑了?」
「不错,这便是昆仑。」徐长卿记得这莽莽群山,「但这里又不是昆仑。」
「为何这么说?」
「我们要找寻的是当初神剑四宗之一,慕容祖师留下的昆仑法脉。相传慕容祖师出身琼华派,铸剑之术冠绝人界,自昆仑八派一统,铸剑一道更是在慕容祖师手下发扬光大。可如今这里已经坠入太虚广漠,鸟兽绝迹,人畜暴毙,哪还会有铸剑师?」33ýqxsś.ćőm
「话不必说得这样早。若真是人畜灭绝,我等如何能在此驻足?」白鬓客迈步登山,「究竟如何,还要亲眼见了才知分晓。」
他二人拾级而上,山路崎岖多怪石,此地受那无边际的太虚阴风吹拂,台阶残损凌乱,往往需踮脚而行,不多时,已有些疲累。他们并不多言语,闷头赶路。山脚一片黑黢黢,到山腰上,不知何处飘来一层烂银碎紫的星雾,裹头裹脑,更兼阳坡日头炽盛,一时间周遭白亮炫目,叫他们看不清前路,只得更加几分小心,以免跌倒。
待走出雾气,徐长卿却发现走丢了同道人。
他已不知何时走错山径,绕山腰行至阴坡断崖前,那崖壁上多设栈道,往复盘旋,又有许多石窟,一个个都封了栅栏,上贴封条。徐长卿心下惊疑,寻得崖边一块方碑,上书「禁绝关」三字,立即知晓眼前这片悬崖,就是那昆仑石牢之所在。
徐长卿哀声大呼,奔至牢前窥探,那一处处封条都已风脆,轻轻一触便化作粉尘,那石牢里,自然只余枯骨。他一间间张望,一间间里头的尸骸都身着蜀山道袍,同门师弟,师尊长辈,尽殁于此。蜀山五老赫然在列,鹤氅羽衣,一副朽骨,依稀还是生前模样,手捏道诀,恬淡清净。
徐长卿痛心已极,霎时只觉天旋地转,险些惊厥昏迷。
他跌坐在地,哀戚良久,总算惊觉此乃幻境,眼前种种皆是过眼云烟。只是他知晓水空剑主神通盖世,此境界既以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世为名,自然有盗取天机,通晓命数之奥妙,兴许这便是蜀山的下场,而他徐长卿终究落得个孤家寡人。
道家以逍遥为要,徐长卿人生的前二十年,正是最愉快,最清净的时候。他知人间悲苦,不若逍遥,但事到临头,却又没有庄周那般鼓盆而歌的洒脱。
蜀山派世代求仙,神剑门出世前,这本是每个修行人的夙愿,无可厚非。但错就错在蜀山与神界联系太密,那锁妖塔就是神界传下,门中祖师多有登仙而去,派中风气亦是崇敬仙神,对当今正道颇有微词。
世势如涛涛大潮,蜀山派既然选择为神界驱策,自然会被这浪潮打作齑粉,须怨谁不得。
道理总是易懂,徐长卿比谁都想得明白,只是他不肯放手。
既然不肯,那便不得清净。
他在此地久坐冥思,不知时日,忽闻洪钟大作,惊觉起身,仰视山顶,彼处钟声连绵不尽。大钟响,万仙朝,昆仑法脉乃统摄正道之砥柱,有号令天下之权。如今昆仑已成天外孤星,自然不会再有正()道群雄聚首的盛况。
洪钟鸣啸,必有异动。
徐长卿循声而往。登山一里,见崖台上八百剑炉陈列如林,黯淡积尘,久不闻炭烟。登山三里,见涧底洗剑池里锈铁堆积,池干塘竭,仍锐光隐隐。登山七里,见藏兵阁外残垣断壁,人去楼空,唯余一声嗟叹。
当年明月曾照,而今人物两非。徐长卿稍作徘徊,触景生情,心中哀戚大有缓释。
临近山顶,道路尽头立有一块影壁,上书文字,写道:金铁铸剑刚而易折,木石铸剑顽而易朽,晶玉铸剑柔而易碎。下士铸剑以形制器,中士铸剑易体养气,上士铸剑纳神炼意。形剑终归腐土,气剑有时而殆,意剑生灭若一,故可推江海,倒五岳,星摧月缺而不销其色,时过境迁而不改其锋。
徐长卿读罢文字,隐有所悟,又觉这影壁所书,不过泛泛之谈,故而不作苦思,抬步绕行。
及至山巅,他见那白鬓客于一颗垂朽枯木之下盘膝入定,头顶树枝上以烂麻绳拴一门硕大铜钟,高可丈许,底宽能容四人合抱,无风自动,震鸣不止。
那栓钟的麻绳细长,摇曳不定,徐长卿忧心断裂,不由惊呼,只是钟声甚宏,白鬓客决计听不到他呼喊。他迈步向前,那洪钟推来挤去,每每把他迫开,他若是俯身弓腰而行,那钟口里吐出巨响,又令他头昏眼花,动弹不得。
正当他一筹莫展,此时天外太虚聚来千朵魔云,尚未接近昆仑,便传出阵阵聒噪之语,便是钟声亦不能掩盖。徐长卿闻声远眺,瞧见那层层魔云上,现出数万个无面国人,舞刀弄剑,叫嚷不休,言称灭绝昆仑,这便朝山巅掩杀。
如此惊变实在猝不及防,徐长卿正欲觅地躲藏,暂避锋芒,又担忧白鬓客遭殃,只是他呼喊不动,近前又为洪钟阻遏。这样左右为难,眼看魔军杀到,徐长卿怅惘一叹,正欲闭目等死,忽见那方影壁背后隐有清光迸射,旋即石壁断碎,显出一柄紫穗宝剑。
这正是天助人成,徐长卿上前握住宝剑,便觉心中安定。那无面妖魔浩浩汤汤,叫他单人独剑,拦在山巅,不得上前半分。宝剑挥动,便是人头落地,清光濯耀,便可夺敌胆魄。
如此鏖战,那天边魔云层出不穷,徐长卿杀得千军,魔血染赤昆仑,剑客心中五味翻腾,人世爱恨喜怒忧惧一齐上涌,忽而收剑在手,立定原地。
群魔宵小怯惧神威,不敢近前,又在远处作弄眼色,跃跃欲试。
昆仑山头,洪钟驻鸣。那一股栓钟的麻绳早已断碎,大钟悬于白鬓客头顶,兀自旋转不休,钟口彩霞隐隐,仿似孕育仙胎。
山巅无风无雨,万籁寂寂。
众魔见徐长卿双目无神,不由大喜,正要一拥而上将其分尸万段。
值此时刻,洪钟迸裂,仿似太虚里打了亿万霹雳,其声洞彻霄冥,仿似龙吟。
白鬓客长身而起,头顶一团霞光乍然明灭,当空落下一只锦绣剑囊,教他轻轻接住。
群魔肃然,剑客回首。
景天沉吟片刻,忽而举起剑囊,朗声道:「莲花去国一千年,雨后闻腥犹带铁。」
剑囊内飞出一道龙影,腾空而舞,咆哮声断,天降湖海之雨,沛然洗荡人间。
姜国都城外,群敌为大水所淹,一夜覆没。
昆仑山巅,龙气亢盛,光影倒转,遍地芝兰玉树,万千魔头沐雨褪色,重获人身。
无面国内,戏台坍圮,钟声大震,那权贵看客面如土色,五官迸裂,纷纷恐骇奔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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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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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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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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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三世铸一剑免费阅读.https://www.33yqxs1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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