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三言情小说>其它小说>剑名不奈何>第 80 章 Chapter 8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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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尉迟骁当堂退亲后,被他母亲揪着耳朵离开了沧阳山,原本要回谒金门去开祠堂,请剑宗本人拿家法严惩这忤逆的不肖子,途中经过临江都却遇上了怪事。

  临江都是历史悠久的江淮名城,因王气深重,号称城中八十年太平,从没听说任何邪祟闹鬼之事。然而近半月来却惨祸频出,接连死了二十八个人。

  二十八个绝色美人。

  第一名死者是临江都第一花魁,年方二九,国色天香,一曲霓裳值千金,王孙公子竞折腰。半个月前王府召她抚琴,席间觥筹交错,无尽风雅,花魁笑意盈盈告罪更衣,此后大半个时辰不见人影。王爷派人四处去寻,才发现她已躲在内室悬梁自尽,面上泪痕未干,死前曾经大嚼大咽过树皮树叶,头上的珠宝钗环却扔了一地。

  花魁横死当夜,城中富豪嫁女。金宝明珠红妆十里,新郎还在前堂宴客,美貌的新娘却突然发狂惨叫着冲出洞房,手里拿一柄锋利剪刀,见人杀人见狗杀狗,见了手足无措的新郎官,更是疯了一般扑上去要杀。惊恐的新郎被众人一窝蜂救下,但还没来得及制住新娘,便只见她仰天悲愤尖叫数声,一剪子捅进了自己的咽喉。

  两起命案并没有结束这个血腥的夜晚。天刚蒙蒙亮时,临江城本地一修仙门派中,一名俊俏的少年修士突然如走火入魔般狂奔出门,风度仪态尽失,拔剑在自家校场上疯狂砍伐石块。闻声而来的师尊同门无人能近,眼睁睁见证他耗尽灵力后纵身跳下寒潭,在水中横剑自刎,血水倾泻如瀑,救起时已经没了呼吸。m.33ýqxsś.ćőm

  三名诡异的死者只是临江都混乱的起始。接下来的半个月内,城中每日都有一起甚至多起惨案,临死有哀泣者、有惊恐者、有心胆俱裂者,甚至还有一个容貌极美的清倌是对着空气拼命磕头,把自己天灵盖活活磕碎而死的。

  尉迟骁接到好友孟云飞来信求援后,立刻带人赶往临江都,他在对付妖邪这方面经验堪称老辣,亲自开棺验了二十具美人尸,发现所有死者的四柱八字都带重阴,因此幕后真凶必然不是胡乱动手,而是有目的地选择性杀人。半个月内连杀二十人的邪祟已有入魔的苗头,如不立刻斩尽杀绝,其后必然祸患百年,但蹊跷的是尉迟骁用尽法宝,都完全无法在临江都城中搜到半丝阴气,什么邪气妖气魔气鬼气更是统统没有。

  就在众位修士怀疑邪祟已望风而逃的时候,昨天深夜,它却突然再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。仿佛刻意挑衅这些修仙之士,一夜之间八人横死,甚至有一位出身名门、芳名远播的女修士就死在尉迟骁隔壁屋内——她把脸埋在洗脸盆里,活生生把自己溺毙了。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同门发现端倪,甚至连仅仅一墙之隔的尉迟骁自己,都没察觉到任何邪祟接近的影子!

  凡是邪祟害人,必然留下阴气,就像人有活气、鬼有鬼气、尸体有尸气一样。如果什么气都没有,那只能说明根本没有东西害人,二十八名死者就是突然发疯自戕的。但这怎么可能?

  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自己遇到了平生罕见的厉害对手,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尉迟骁突然想到了一个肯定能将此邪祟钓出水面的办法。

  ——四柱八字一色全阴,命格阴得不能再阴,容貌无伦的向小园。

  “时至今日死者已有八男二十女,多半出身玄门,甚至包括四名金丹修士。我已下令将临江都内所有命格带重阴的修士全部转移出城,但事态已十万火急,片刻耽误不得。”尉迟骁单膝跪地,诚恳道:“世人说‘一门二尊三宗’,沧阳宗号称天下第一门。晚辈恳请徐宗主施以援手,救临江都于水火之中,不胜感激!”

  徐霜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。

  众人皆尽跪地俯首,连呼吸都不敢出声,桃花林中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。只有徐霜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行走在一排排低垂的头颅间,仿佛在寻找什么,突然停在一名弟子身前,淡淡道:“抬头。”

  那弟子战战兢兢抬起头来,徐霜策一手搭在剑柄上,不带情绪地打量片刻,转向另一名弟子:

  “抬头。”

  空气中流淌着疑惑而惊惧的气息,只有宫惟能听见另一道隐秘的颤音——剑鸣。

  不奈何感应到了它曾在附近某个魂魄上烙下过的伤痕。

  宫惟双手死死按着地面,连每一下呼吸都牵动出剧痛,不知过了多久,余光终于看见徐霜策的衣摆在自己眼前停下了。

  他说:“抬头。”

  “……”宫惟一寸寸缓缓抬起眼睛,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,终于看清了十六年后徐霜策那张仍然熟悉的面孔。

  徐霜策的眼睛黑得可怕,像是两口没有生命的古井,令人触之心惊。那张冰冷的脸仿佛被岁月所凝固了,尤其当他凝视着什么的时候,就好像立在冰峰雪原之上,从遥远的角度俯视着众生。

  宫惟透过向小园天真的脸,疑惑而畏惧地仰视着他,不见一丝异样。

  良久,徐霜策终于转身,语调冷淡平稳:“日后在此林中喧哗者,重罚。”

  他举步走向来处,尉迟骁满是错愕,猝然抬头:“徐宗主!晚辈恳请您施以援手,救临江都于水火之中!诸多人命危在旦夕——”

  徐霜策脚步经过他面前,视线自上而下瞥来:

  “生死有命,荣枯有时,此道法自然。”

  尉迟骁瞳孔紧缩。

  徐霜策背手而行,再没多看众人一眼,隐入了桃林深处。

  徐霜策正背对着他,看不见是什么表情。

  他沉默了须臾才开口,不知何故尾音略哑:“我要找的是临江都半月来横死者共二十八名,有话问他们。魂魄在何处?”

  出乎意料的是鬼判官一怔:“临江都?临江都这半个月来有横死者吗?”

  宫惟心说这判官怕是鬼头烧喝高了。果然徐霜策也懒得跟它废话,只吩咐:“不用多说,将生死簿拿来。”

  鬼判官慌忙命骷髅:“还不快去!”

  鬼垣十二府,每府一名鬼判官,每月轮值守在黄泉入口处,是魂魄通向死亡的中转站。上一次徐霜策把十二座府邸扫荡了个遍,既公正又公平,谁也没迟到谁也没落下;这次眼前这位鬼判官就比较惨,独自面对沧阳山徐宗主,堪称是倒了血霉。

  少顷骷髅咔吱咔吱地奔回来,手捧一本厚厚的黄纸簿册。鬼判官从庞大身躯中费力掏出法杖,对簿册一点:“开!”

  九九八十一道磅礴金卷从虚空中唰然铺开,一落而下,组成了八十一条流光灿烂的瀑布!

  闯鬼垣是损寿元的,宫惟不惜冒险偷偷跟徐霜策下来,就是为了这一刻——通过生死簿找到小魅妖的魂。如果还没过奈何桥,就想办法把小魅妖拉回到原身里来,如果已经投胎转世了,起码要知道对方投到了哪里,会不会过得不好。

  然而他定睛一看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
  ——八十一道卷轴空空如也,一个字都没有。

  无人生,无人死,这半个月的地府记录一片空白!

  “……”徐霜策皱起了修长的眉角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鬼判官莫名其妙反问:“仙君,什么怎么回事?”

  “为何生死簿上一片空白?”

  鬼判官肯定地道:“一片空白说明无人生死,记录是不会出错的!”

  徐霜策眉头皱得更紧了,少顷道:“十六年前我下黄泉寻找法华仙尊魂魄的时候,你们说死者不在生死簿,就代表他神魂俱灭,亦不入轮回了。难道全天下所有死者都神魂俱灭不入轮回了不成?”

  鬼判官辩解:“可是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……”

  宫惟心头突然浮现出一个不祥的预感。

  徐霜策明显也想到了同样的事,当即打断了他:“把十六年前至今的所有记录都拿出来,去!”

  骷髅忙不迭又咯吱咯吱地往回跑,少顷摇摇晃晃捧着一大堆黄纸簿册回来。鬼判官再掏法杖一点,霎时满天金卷展开,庄严壮观至极——

  然而宫惟的瞳孔却难以置信地缩紧了。

  人间的所有生卒记录在太乙二十八年初戛然而止。

  从十六年前开始,准确地说从他死在不奈何剑下那天开始——鬼垣生死簿上就再也没人出生,也没人死过!

  如果说刚才只是心头发凉,那么此刻就是真正的不寒而栗了。宫惟下意识看向徐霜策,只见他薄唇紧抿,脸色森白,紧握不奈何的那只手筋骨凸起,半晌终于道:“世上众生攘攘万千,怎可能十六年来无一人生,亦无一人死?”

  鬼判官肯定地道:“既无人生,亦无人死,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!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既无人生,亦无人死,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!”鬼判官加重语气强调,说着重复了几遍,哈哈大笑起来:“既无人生,亦无人死,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——”

  它神情明显已经开始不对劲了,就像所有神智只够支撑它正常问答到这里,只听众鬼齐声唱喏:“生死在簿,从无一错——”

  “生死在簿,从无一错——”

  声浪汇聚成洪流,顺三途河滔滔而下,冲刷忘川两畔漆黑苍凉的巨石。寒鸦惊飞四起,扑棱棱遮蔽了阴霾血灰的天空,将黄泉笼罩在黑暗中。

  “生死在簿,从无一错——”

  回响此起彼伏,直上九霄,大地在可怕的共振中剧烈摇撼。

  “生死在簿,从无一错——”

  骷髅大张齿骨,众鬼如痴如醉。鬼判官好似已浑然忘记一切,痴痴向后倒去,海面般的阴火摇晃闪烁,骤然幻化为无数绯红花瓣,巨浪般层叠掀起。

  ——是殓房那二十八名死者魂魄消失时出现过的桃花!

  明明是绯云漫天的奇景,此刻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吊诡阴森。下一刻,桃花掀起吞天巨浪,一波更比一波凶猛浩瀚,铺天盖地吞噬了整座鬼垣!

  宫惟啪地抓住身前岩石,但无济于事。他就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,眼前发黑耳膜轰鸣,遽然向后摔去,飓风从耳边呼啸刮过——

  扑通!

  他跪倒在坚硬的地面上,膝盖撞得生疼,眼前天旋地转,一阵阵想呕的欲望直冲脑髓,突然只听头顶传来一道噩梦般的声音:

  “谁在那里?”

  宫惟削瘦的脊背一下绷直,慢慢抬起头。

  眼前果然已经恢复成了昏暗的医庄殓房,二十八具棺椁还打开停在那里,不远处徐霜策目光似霜雪,正自上而下地盯着他,说:“出来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。

  宫惟膝行向前磨蹭了两步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发着抖:“宗、宗主饶命,我只、我只是……”紧接着哇地一声干呕起来!

  这番表现起码有五分真——宫惟的身体一向很皮实,这要换作前世没死的时候,阴曹地府三日游都不带喘一下的。但小魅妖体质实在是太弱了,神魂抽离鬼垣时不可避免受到了冲撞,近距离靠近不奈何更是让他心口急剧抽搐,因为喘不过气而眼前阵阵发黑。

  他其实吐不出什么来,只喉头痉挛干呕,突然咽喉一凉,被不奈何剑柄抬起了下巴。

  徐霜策略俯下身,宫惟被迫仰头直视他那双沉冷的黑眼睛,顿时什么呕吐的欲望都没了。

  ——徐霜策有洁癖,性极严苛。

  他要敢吐在不奈何剑鞘上,小魅妖这具肉身今天就能死得碎尸万段。

  “向小园。”徐霜策一字字道。

  宫惟维持着这个姿势,白金剑鞘映出他因为惊恐而微微睁大的眼睛。

  “那鬼修追着你,是想得到什么?”徐霜策盯着他的瞳孔,缓缓地问:“如果它是法华仙尊,那你是谁?”

  “……宗、宗主饶命……”“向小园”懵懵懂懂的声音响起来,带着颤抖的哭腔: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再也不敢了,宗主饶命……”

 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但徐霜策置若未闻,眯起眼睛问:“你刚才跟我下鬼垣了?”

  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什么都没……”

  徐霜策加重了语气:“你刚才看见了什么?!”

  砰!

  门被大力推开,尉迟骁快步跨过门槛,迎面撞见眼前的景象,失声道:“徐宗主饶命!向小园肩上有伤,难以行动,所以刚才被我等疏忽留了下来,不是故意忤逆您的!万请宗主高抬贵手!”

  ——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了。

  徐霜策意义不明地瞥了尉迟骁一眼,终于深吸一口气,直起身松开了对“向小园”的钳制。

  宫惟啥都顾不上,立马拔腿扑向尉迟骁,伤口带血瑟瑟发抖,把尉迟骁吓了一跳,赶紧使眼色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去。

  徐霜策问:“你有何事?”

  尉迟骁其实是走到半道发现丢了小魅妖才找回来的,但他哪敢再提这茬,只得赶紧想办法岔开徐霜策的注意力:“禀……禀宗主,晚辈听闻鬼哭,猜想是徐宗主开了黄泉之门,因此匆匆赶来,不知宗主在鬼垣中是否有所发现……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啊?”

  徐霜策淡淡道:“没有任何发现。”

  尉迟骁硬着头皮道:“是吗?那看来查清此事非一日之功了。那晚辈……晚辈这就先告退了?”

  徐霜策连答都没答。

  尉迟骁唯恐惹他不快,赶紧一拉宫惟,拽着他向屋外溜。

  宫惟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,殓房结界之外天光大亮。他被尉迟骁提溜着后衣领,扭头向门里一看,徐霜策正站在一排排棺椁的包围中,侧影如剑一般挺直孤拔。

  “宫惟,”突然他开口道。

  宫惟心里一紧,却只见徐霜策正望着自己面前昏暗、沉凝的空气,像是在对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幽灵说话,每个字都极其冷静清晰:

  “要是你再骗我一次,我就让你后悔自己当年竟敢去死。”

  咔哒一声雕花门关上,将殓房留在了浓郁的黑暗中。

  ·

  “你是怎么想的?你不赶紧出来留在那屋里干嘛?那么想找死是不是?”尉迟骁拎着宫惟的后领训斥。

  宫惟有气无力地捂着头:“我受了伤,我走不快,你又自己先跑了不等我……哎哟!”

  尉迟骁敲了他个爆栗:“再这样我就真不管你了!徐宗主的命令你也敢违背?活腻歪了是吧?”

  两人回到客栈,已是傍晚时分。宫惟又渴又累,本想顶嘴说本来就没敢指望少侠你罩我,瞧你把我罩得这病那痛全身是伤;但转念一想,还指着尉迟少侠把他亲叔叔剑宗召来,救自己一条小命于徐宗主魔爪之中,于是立马可耻地变了副嘴脸,满面感动说:“少侠你可真是个好人,千万别跟我这非人之物计较,你就是我的情深义重再生父母……”

  尉迟骁被他感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“住口!太假了!”

  宫惟:“呔!挑三拣四!”

  尉迟骁突然站住脚步,高大身影堵在客栈走廊上,一瞥周围没人,才正色道:“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临江王府外与那鬼修正面相抗时,你是怎么控制‘肃青’的?”

  宫惟装糊涂:“什么肃青?”

  “一门二尊三宗四圣,名门世家年轻一代的子弟当中,论战力我忝居前三,我之下是徐宗主的外门大弟子温修阳,温修阳之下便是孟云飞。云飞的‘肃青’剑虽然不如他舜弦古琴之威,但也是这天下有名号的仙剑之一。你一个刚筑基的小魅妖,是怎么把肃青剑从他手里夺来的?”

  尉迟骁比宫惟起码高一个头,剑眉浓密,目若寒星,微蹙眉头直直盯着他。

  “……”

  宫惟沉默片刻,闭上眼睛说:“你看错了。”

  尉迟骁皱眉道:“你背地里到底有什么古怪?我不可能看——”

  他话音戛然而止,只见宫惟睁开眼,右眼珠赫然殷红如血!

  “你看错了,”宫惟柔声道。

  声、光、意识都被迅速抽离,尉迟骁像突然跌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,下坠让他大脑空白,唯有无边无际的狂风从耳边掠过,宫惟那张微笑的、秀美的面孔在头顶越来越远,直到一发无声的巨响——

  嘭!

  尉迟骁猝然趔趄,被宫惟单手一把扶住:“公子?你怎么了?”

  眼前仍然是客栈走廊,时值晚膳时分,小二跑堂声从楼下传来,咫尺之际是宫惟关切的目光,双眼黑白分明。

  尉迟骁神智微微恍惚,似乎刚才突然丢了什么,但好像又什么都没发生;他已经浑然忘记临江王府门口发生过的事,下意识用力闭了闭眼睛,再睁开时只见宫惟微笑起来,少年风流轻裘缓带,那面容浑然不似凡间能有。

  他戏谑道:“公子,你小心呀。”

  尉迟骁猛地心擂如鼓,猝然挣扎退后半步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——你,”他急促道,“你干什么靠那么近!”

  两人距离一下被拉开了,宫惟也不介意,无辜地负起手:“扶你呀。”

  他行止时袍袖间飘出若有若无的芬芳,像照进世间的第一缕春晓。但尉迟骁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,只能下意识强迫自己撇开目光,仓促一挥手:“我回屋了,你赶紧回去歇着吧。”

  宫惟笑眯眯应了声。

  尉迟骁掉头就走,走两步又想起来什么,回头刻意盯着地面,声色俱厉地道:“——不想死就别去招惹徐宗主了!”

  宫惟:“哎,知道了!”

  话音未落就见尉迟骁一个箭步冲回房,仿佛逃跑似地,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。

  “?”宫惟耸耸肩:“奇怪。”

  ·

  总算打发了尉迟少侠,宫惟口干舌燥全身都疼,揉着后脖颈回到自己屋,首先就吨吨吨灌了一大杯水,然后才倒在榻上,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
  尉迟骁当初来时便拒绝了留宿在临江王府或当地修仙门派的提议,花钱包下了一家位置僻静的客栈。此举可谓明智,至少能避开当地小门派、小散修络绎不绝的造访和套近乎,房门一关便落得个清静,什么喧杂都听不见。

  宫惟望着客栈天花板,已经把奇怪的尉迟家大公子抛到了九霄云外,脑子里转着无数杂念,一会儿想那十六年来一片空白的诡异生死簿,一会儿想当年徐霜策是如何一剑荡平鬼垣十二府的,一会儿又琢磨谁会顶着他的名义拿着他的剑四处杀人……乱七八糟想了半天,终于渐渐平静下来,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:

  我骗过徐霜策吗?

  可二十年前是他自己要进千度镜界的,幻境里发生的事,怎么能叫骗呢?

  宫惟打心底里觉得冤屈,在床上翻了个身,心想他最开始见到徐霜策的时候,这个人脾气明明还很好,并没有后来那么冷酷无情。他刚被应恺从沧阳山桃林中捡回去那阵子,不知何故徐霜策经常来仙盟懲舒宫做客,每次做客都给他带吃食点心、画本书籍,手把手教他写字,有一次还送了一把小唢呐给他玩儿。

  那应该是他们之间相处最融洽的几年。

  然而好景不长,后来他渐渐长大了,身上诸多“殊异非人”的表现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淡化,反而越发突兀明显。他仍旧喜欢吃花,喜欢模仿身边人的行为,妖异的血红右瞳总时不时出现;徐霜策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,对他的态度渐渐冷淡疏远起来,很多细微的裂痕也随之悄然浮出了水面。

  但宫惟没有放在心上。

  宫惟从小脾气奇好无比,对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好奇、友善和宽容,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真正生气。他对徐霜策尤其亲昵,虽然一直不明白自己得罪徐宗主的点在哪,但从不因为对方的冷淡而产生不满,最多只感觉疑惑。

  ——直到后来那次意外发生。

  宫惟因故遭人刺杀,应恺震怒之余,决定一铩各世家不正之风,于是传令天下成立大刑惩院,任命宫惟为刑惩院长。

  那个时候宫惟心智根本没长成,能管好自己都不错了,更遑论去管别人家子弟。因此应恺的本意是亲自监管刑惩院,但让宫惟跟着自己学习各种事务,这样他以后与各大名门子弟接触时,至少有个让人不敢得罪的身份,不至于吃暗亏。

  想法本身是好的,只是没料到,这个决定遭到了徐宗主从未有过的坚决反对。

  那天徐霜策驾临仙盟,在懲舒宫与应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。刚巧宫惟高高兴兴跑来找徐霜策献宝,一字不落把两人的争执听进了耳朵里,包括徐霜策那些从来没有当他面说出来过的、极其伤人的重话。

  宫惟平生第一次生气了。

  那是他跟徐霜策之间第一次刀兵相见的冲突。

  ·

  这次冲突来得快去得也快,因为一向强硬的徐宗主罕见地退让了——他一言不发拂袖而去,甚至都没还手。

  也幸亏他没还手,矛盾没有从一开始就立刻发展到针锋相对的地步。

  在随后的数年间,沧阳宗与宫惟摩擦不断,各种不愉快频频被激发,应恺再怎么居中调节都没用,徐霜策跟宫惟两人不和的事最终闹得人人皆知。

  ·

  ——如果没有千度镜界的话,也许这种大矛盾没有、小摩擦不断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,日后那个让他俩从此不共戴天的契机也不会出现。

  但可惜,徐宗主命中合该有此一劫。

  二十年前,徐霜策修为突破大乘境中期,必须进入千度镜界幻世中去破障,才能更进一层到大乘境后期。

  全天下只有宫惟一人能完全控制千度镜界这座上古神器,因此应恺也没办法,只得千叮嘱万嘱咐,严令宫惟全程护送,不得有失:

  “……沧阳宗主命中多杀障,不除杀障恐难飞升,反之又恐伤及无辜性命……千度镜界幻境强到极致时,能令人投胎转世、生老病死,幻世百年光阴不过现实弹指瞬间。因此你让沧阳宗主进幻世后,投生成将门虎子或一代枭雄,待战场杀敌过万,自可功德圆满,届时便能杀障尽除地回到现世中来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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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
  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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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
  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
  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
  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
  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
  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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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
  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
  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  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
  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
  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
  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
  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
  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
  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
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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