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晏被骜川那股蛮力一推,重重跌在地上,慌乱中看了一眼火盆,勃然大怒:“皇兄!你疯了!这是做什么!”
她说着一转头,见她那位兄长直挺挺躺在床上,正濒死的鱼一样大张着嘴竭力喘息,陛下像是嗓子里卡着一口痰出不来,憋得脖颈与额角的青筋暴起,脸色与眼球几乎涨成了一片猪肝红,喉咙里还不断发出一种细微又模糊不清的“嗬嗬”声,王公公屁滚尿流地爬回来,扶着陛下的肩打算帮他侧过身子,谁知刚拉着那病鬼起了半个身,陛下便猛地攥住他的袍袖,胡乱喷出一口血来。
黑红色的血溅洒在被褥与床榻上,瞬间晕染成一片,像一朵绽放后急剧枯萎的生命之花,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,王公公哆嗦着一声低呼,抬起袍袖一掩泪,缓缓将脑袋埋在地上,盛晏心口跟着一凉,某种预感顺着她的脊背升起来,让她遍体生寒。
陛下倒回床上,整张脸都极度痛苦地扭曲着,等顺过来一点气,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腥甜,有气无力地朝长公主伸过去一只手。
盛晏怔忪了一下,本能地上前握住。
尽管长公主在外人面前,是个实打实的女中豪杰、天潢贵胄,说话做事也向来说一不二,但在面对自己亲兄长的时候,还是会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点女孩气,尤其这会儿见骜川被一股衰竭之意包裹着,这位长公主什么气焰都消失了,几乎有点六神无主地喃喃:“皇兄……你是不是糊涂了,那皇旨……”
骜川肺里像是不知道哪儿漏了,一开口,喉咙里似是滚着血水:“朝堂……朝堂枚举,已成大错!救不得,救不得了!”
他这话断断续续说出来,盛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。
朝堂枚举那日,七成官员明面上站出来支持了盛元泼,合力将太子送入大牢,这事儿甭管在外人眼里怎么看,在他们自己眼里,已是实实在在地得罪了太子,倘若在这个时候,陛下拼死留下一道传位太子的圣旨,强行把盛鹤扶上御座……那群自诩背叛过太子的人会怎么样呢?
……他们会像惊弓之鸟一样,过着自以为头上悬剑、朝不保夕的日子,就算盛鹤能不计前嫌,他们也难保不会以己度人——那道嫌隙将永远像一颗黑色的种子,埋在满座朝臣的心里,随着岁月的推移慢慢发芽茁壮,终有一日东窗事发……落得一个君臣离心的结局。
骜川扬起下巴,勉强清了清嗓,但说话的声音含混而颓郁:
“明君与贤臣,自然能万世太平;
昏君与庸臣,也能勉强苟延残喘;
但若是明君与一众庸臣……这天下该何以立足,鹤儿他……又该何以自处啊!”
盛晏目光一晃。
“所以这皇位,他若坐,就必须干干净净地坐,清清白白地……不让任何人有指摘的机会!否则,否则……”
骜川急促地吸了一口气,声线抖得像某种痛心疾首的呜咽:“否则就算今日我强行扶他上位,早晚有一天,那皇座也会变成吃人的兽,将他一口一口反噬,重重跌落!”
与此同时,朱紫阁三楼书房内。
“若那位陛下在这个节骨眼,强行塞个皇位到子规手里,那他在迷津一战里未曾洗清的污点,必将成为朝堂乃至世人永生的谈资,若某日被有心人重提,捏住不放,他照样百口莫辩——所以这份圣旨,是万万不能留的,”
落日的余辉渐渐淡入山脊,房内还未点灯,秋桀的声音像沉入地平线的光晕一样平静而冰冷:
“留了,子规才是后患无穷、必死无疑,只有不留,才能为那些没有放弃他的人……留下一线还他清白的机会。”
闻一没有说话,万籁俱寂里,只听见那和尚发出一声叹息。
温度随着悄然蔓延的夜色凉了下来,骜川寝殿内的火盆在将那空白皇旨烧成灰烬后没人去管,便失去了燃料,渐渐熄灭了,殿内也没点起灯,一股无名风不知从哪里刮起,陛下觉得身子越来越沉,有点冷。
“我不成了,不成了……”骜川瞳仁里的光涣散了一下,又被他强打精神凝缩在瞳仁里,他丝瓜瓤一样枯瘦的手缓缓反握住盛晏的手,“可我还有许多事没有交代清楚,晏儿,你听好,你听好……”
盛晏木呆呆地望着床上的人,眉心很快地颤了一下,她不敢迟疑,几乎是立刻答了:“皇兄,你说,晏儿一个字一个字都听着……”
“皇兄没剩下什么能留给你了,我手里还有两千个死士,是朕……是我替你养着的,以防今日这种不测,我一直备着呢,你……”
陛下神志越来越不清晰,说起话来一会儿“朕”一会儿“我”,一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,这会儿说到一半又像是累了,停了下来,长公主听闻死士,眸光闪烁了一下,下意识脱口:“皇兄是不是有什么事托臣妹去做,皇兄尽管说,臣妹……”
“不,不……”骜川在床上幅度很小地摇了一下头,一开口,嗓子里像是塞了两个生锈的顿刀片,摩擦出又沉又重的铁锈气,只听他断断续续道:“我既决定留下这样一场乱局,这朝中局势,恐怕短时间内不得安宁——你听好,晏儿……皇兄不要你替鹤儿保什么帝王大统,更不指望你力挽狂澜,我……要你明哲保身,不论外面斗成什么样,你都不要去管,不看不听,过好你自己的日子!”
盛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,愣了,不可置信地重复道:“你……要我袖手旁观?”她目光在骜川脸上凝固了半天,脑子终于转了过来,心下一片大惊:
“要我……放任鹤儿生死于不顾,由着盛元泼枉顾天理、欺世盗名?!”
骜川转过头看向她,没说话,用眼神代替了回答。
“不……”盛晏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位帝王,讷讷道:“我不能答应。”
“你答应!”
骜川胸膛剧烈起伏几下,紧紧攥着她的手,心急地脱口道:“你……你从来都是个争强好胜的,但这次不行,你明白吗盛晏!从前我惯着你,那是因为我尚有力气,没人害得了你!但如今,我……你若执意再去争,谁还能托住你!——这条没法回头的路上,已经折进去一个鹤儿了,朕不要你也赔进去!”
“我宁可赔进去!”盛晏听得一阵气结,截口打断道:“我大祁如今贼人当道,正是岌岌可危、风雨飘摇的时候,你却要我视而不见,抱头苟活?没有这个道理!”
她说着挣开骜川的手,站起来后退几步,勃然大怒:“我是长公主,又不是缩头乌龟!”
“盛晏!”
骜川挣死一般撑起半个身,指着他亲妹妹,斥道:“你……你给我跪下!”
盛晏站在那里,下颌紧绷着不肯低头。
骜川气得大骂:“跪下!”
王公公见陛下动了这么大的火,身子又虚成这样,唯恐自家主子被长公主一言不合气死过去,在旁边急得一跺脚,催道:“长公主!”
盛晏一咬牙,直挺挺地跪了下去。www.33ýqxsś.ćőm
“你说!”骜川哆哆嗦嗦地指着盛晏,道:“说你绝不插手外面的事,不看不听——说!”
盛晏抬眼看向骜川,眼里的光闪烁着,半晌:“不,”
长公主跪着,但语气依然硬得像石头,斩钉截铁道:“我做不到。”
“盛晏!!”
陛下大发雷霆,气急败坏地捶着床板:“你——你今天非要气死我!你要气死我……”
骜川伏在榻上,说话时用的气像是从胸腔里生生挤出来的,说到最后那几个字,声音几乎压成了气音,陛下一张脸涨红发紫,气得白眼都快翻起来了,仿佛只要对方再多顶撞他一句,他便能立刻自行了断。
盛晏看着他兄长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,心里一酸,跪着膝行两步:“皇兄……”
“你说……你说!”骜川又转头看向她,一开口,猝不及防地咔出一口血,殷透了一片被褥与榻沿,王公公的惊呼里带了颤,吓得开始大哭:“长公主,您就服个软吧!”
那老太监扑伏在盛晏面前,花白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,三两下就将额角撞得青红一片:“陛下平日里最疼的就是您,老奴求您了,您就服个软吧!”
骜川翻着白眼伏在榻沿,苍白干裂的嘴里鲜血一片,陛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,用一双将死之人的眼死死地盯着盛晏,兄妹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激烈地对峙着,殿中没点灯,只有王公公一下一下的磕头声像一声声炸雷,回荡在空荡的殿内。
良久,盛晏终于垂下眼睫,她大袖下的手握成了拳,像是寒了心,又像是无论如何都意难平。
“……我答应。”
朱紫阁。
秋桀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抬起头,见窗外,地平线上还留有最后一线微弱的残阳。
他想,此时此刻的皇宫里,那个被人叫了半辈子“万岁”的天子,也正走入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线余晖之中。
写书人沉吟片刻,低低地道:“咱们那位泥人天子一生捂了太多人的伤口,也试图堵过悠悠之口,如今被别人弄得哑不成言……也算因果。”
骜川躺在床上,眼皮越来越重,他努力想要睁到最大,但用尽全部力气,也只是将眼皮掀至瞳仁一半的地方,他神思恍惚地望着殿顶,良久,含混地问道:“外面……可还有谁不安宁吗?”
王公公跪在榻边,声音尽可能放得又低又轻:“回陛下,前两天有一个小太监偷偷传信给我,说朱紫阁的人近些天来一直守在宫门附近,打探消息。”
“朱紫阁?”骜川轻轻眨了一下眼,这让他的目光看起来像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,陛下迷迷糊糊地笑了两声,想起两年前,大概也是这样一个起风的夜晚,新立太子的夜宴上,那个名震天下的大才子貌似无意、实则意味深长的那句“泥人”来。
沉沉地,他叹出一口气。
“好一个朱紫阁,好一个秋先生……”陛下感慨道:“好一个……泥人。”
几十年如一日地,他坐在这金殿高座上,受万人叩拜,得众生仰望,看似天下尽在掌握,实则处处被限制掣肘——他左思右想,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,困惑不已地低头一看,这才发现……原来,自己只是一座被万千子民捏造出来的雕像,那万千双手为他戴上堂皇冠冕,为他披上黄袍金衣,而后将他高高捧起。
……他以为台下众生跪的是自己,殊不知他们跪的,其实是他身上的辉煌与权柄;以为自己坐在比别人高的地方,能极目远眺,尽观天下事,殊不知他所看到的……不过是台下众生想让他看到的。
世人皆山呼他为万岁天子,仿佛他生来的使命就是将无上荣耀包揽在身,没人关心他喜欢晴还是雨、长了几只眼睛,也没人关心他承载冠冕的那身黄袍下,究竟是不朽的金身……还是一碰就碎的泥。他便这样,在那条名为人生的长河里摸索前行,提心吊胆地猜测自己会在哪一步轰然分崩离析,化成泥水消失在历史湍急的流水里,余下那金玉铸就的沉重冠冕依然留在原地,沉入河底,被无数蹚水过河的后人无知无觉地踩过,再过个若干年,几个朝代更迭,更没人记得他是谁,曾经怎样或不计后果、或瞻前顾后地活过。
骜川无根的思绪从那句泥人开始,飘飘悠悠不知道晃到了哪里,这会儿忽然有些没头没尾地问王公公道:“你信这些文人吗?”
王公公抬起头,目光柔软地看着床上的人,“陛下,”他低头伏首,诚心道:“老奴只信陛下。”
骜川嗓子里压出一声极轻微的笑,神志不清似的嘟哝道:“皇后生前,是最喜爱诗词的,她总说,文人与政客不同——政客可以首鼠两端,也可以阳奉阴违、心口不一,但文人不会。”
“有风情,才能写出诗,有风骨,才能成文士,”陛下自言自语:“他们笔下生出的情怀是没法伪造的,那根风骨……也是骗不了人的。”
王公公没听懂,膝行着往前挪了两步,抬起头,轻声细语地问:“陛下,您……到底想说什么?”
长公主刚迈步出骜川寝殿的大门,就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宫女搜了身。
若按常理来说,长公主平日里说一不二,雷厉风行,平白无故被人拦住要求搜身,必不可能逆来顺受,那两个被临时揪过来的宫女战战兢兢,唯恐自己脑袋不保,但出乎意料的是……长公主从听闻要搜身,到那两个小宫女硬着头皮搜完,全程都丢了魂似的,僵着身子任人摆布。
两个宫女搜完身,冲长公主行了个礼,盛晏便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,游魂一样与自家轿辇擦肩而过,又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宫门走去,长公主府的侍女小跑着追上去,正要喊人,见自家主子跟个没了魂的提线木偶似的,一边步履不停地往外走,一边眸光明暗不定地注视着前方某处虚空,一张脸上还怒中带白,不知道在想着什么。
那侍女没见过长公主这副反常模样,鬼使神差地噤了声,跟在盛晏身后亦步亦趋。
天光陨殁在世界尽头,骜川寝殿内一片漆黑,王公公跪伏在地上,听着床上人越来越幽微的呼吸,他犹豫了一下,轻手轻脚地挪过去,想把陛下床头的一盏油灯点亮,手刚碰到烛台,听见陛下忽而开口,气若游丝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那老太监心头和眼眶不由自主地一酸,正要开口应答,听见陛下问道:
“昨夜红楼,那楼台里抚琴的女子是谁?”
都说人将死之时,眼前会自动掠过自己的一生,王公公愣了,反应过来之后,眉心剧烈地抽搐两下。
“回陛……七皇子殿下,那人名唤、名唤……”
王公公卡了一下壳,发现自己也老了,已经不记得那位皇后娘娘的全名叫什么了。
但陛下却没有深究,他甚至可能并没听清那老太监的回话——他可能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,王公公又屏息等了一会儿,就在他以为陛下又陷入浅眠的时候,那床上的人又幽幽开了口,陛下飘忽的思绪像是又落到了他新帝即位的那一年,只听他道:
“我承天命,入登大位。今封沈氏为皇后,曹氏长女为贵妃……”
那老太监低着头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
“陛下,”半晌,他才终于绷起声线,配合那位帝王演完他最后一场人生:“文武百官跪在殿外,联合上书,请求废除皇后!”
王公公想,等到他也入土的那天,大概都忘不了当年这一段光阴……兴许曾在那个时代活过的人都忘不了——这是那个懦夫皇帝一生中唯一一次的英勇与残暴。
缠绕着病气的染血床榻上,只听那位“新登基”的帝王短促地吸了一口气:“朕九五之尊,想要立谁当后,难道,还要问过他们的意见?”
王公公努力回想一番,微微提起一点声,声音颤抖地接道:“李太尉在殿外以死相逼!”
“那就让他死!”骜川枯朽的声音染上与当年如出一辙、不顾一切的怒气:
“那些说她不配为后的、威胁朕的、寻死觅活的、卸官罢职的……都遂了他们的愿!让他们死!让他们走!朕要立自己的后!”
陛下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,气息越来越浅,每说半句,就要停下来歇一歇,这么短短一句话,他像是耗尽了半辈子那么久的时光,等他说完的时候,那个陪了他半辈子的老太监已经跌坐在床边,哭得难以自控了。
王公公像个难过又无助的孩提,任泪沾了衣襟,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,只能在夜色里张着嘴无声大哭。
“陛下——”他开口的时候泄露了哭腔,但还是坚持说完了每一个字,像是又陪着自己的主子走了一遍来时的路,他哭嚷道:
“如此一来……我朝中便无人了!”
“那便再收纳贤臣,广招天下能人——传朕令,办科举。”
结果那年,考官舞弊,朝堂人才凋零,百废待兴,南方蜀城爆发了瘟疫,朝堂无人敢去赈灾,一个远在江南的小官自告奋勇前去赈灾,同年,刚出生了两个月的大皇子早夭,皇后娘娘郁郁寡欢,没几日就上了吊,陛下悲痛中得知那前去赈灾的小官也没了妻儿,因着那小官颇有才干,也因着一点惺惺相惜之意,他将那小官提拔到了华京朝堂。
王公公忽然意识到,哪怕他现在一大把年纪,鬓上也生了一层白霜,过往岁月里的很多事情,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——他记得那小官姓李,名石,字子由,也记得这位帝王曾经怎样为妻子怒发冲冠过一次……又怎样心如槁木了一生。
王公公愣愣地坐在寝殿冰冷的地面上,隔着素窗,见皇宫内的宫灯依次亮了起来,他下意识掖了掖自己的白色中衣,将沾着血气的袍角严严实实地藏进怀中,听见床上的人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陛下睁开眼,他像是一下子又恢复了神志,声音也变得清明了一点,直勾勾地望向殿顶,道:“他们都说皇后身份卑贱,死后不配入皇陵……那朕死后,也不入他们那高贵不染尘的皇陵,就把我……把我的尸首烧了,骨灰送到护国寺,和大师的放在一块,让我俩做个伴吧。”
王公公回过头,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,小幅度地张了张嘴,开口的声音像是一句呓语:“是。是。老奴全都记住了。”
骜川眼皮又沉了下来,像是终于熬尽了最后一丝精魄,思绪又不知道跳脱到了哪里,缓缓舒展了紧锁的眉心,陛下眼中含着一点平和而朦胧不清的笑意,用一种类似吟唱的语调喃喃叹道:“人啊人,污泥人……”
人啊人,污泥人,究竟要赤着脚蹚过多少场冷暖,才能看清这人世间的欢喜与悲离,终究会随着不回头的流水远去,幻化成一场泡影?
皇宫内,一片寂静。
提着灯的宫女连成排,在御书房门前低头走过,房内,盛元泼撂下一卷枯燥的书卷,若有所思地望向骜川寝殿的方向。
自打二皇子留下那卷空白的皇旨离开后,这厮的眼皮就开始没由来地狂跳,老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要紧事,但死活就是想不起来,他在御书房待了好一会儿,越来越坐立不安、心神不宁,索性把书一扔,闷头往骜川寝殿的方向走去,刚转过廊下一个弯,就和一个禁军撞了对脸。
“二皇子,”禁军忙朝他一拱手,飞快道:“小的正要向您禀报,长公主方才从陛下寝殿出来了,我们的人对她搜了身,什么都没搜到。”
“什么都没带?”盛元泼抱着臂摸了摸下巴,百思不得其解:“奇了怪了——莫非那老东西真被我说动了?打算省省力气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骜川寝殿方向传来王公公一声凄厉的哭喊。
“陛下!——陛下!!——”
盛元泼和那禁军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,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,片刻的寂静后,听见那老太监尖着嗓子、带着哭腔、声嘶力竭地宣道:
“陛下……陛下驾崩了————”
王公公熟悉的宣声传遍皇宫,宫人们甭管正干着什么的,皆大惊失色地撇下手里东西齐齐跪倒,伏地痛哭,盛晏刚刚行至皇宫大道,闻声眼前一黑,脚下一软,膝盖“咚”一声直接磕在了地上。
长公主眸子里蓄出一层水光,她低下头,指甲狠狠地嵌进掌心的肉里。
“……皇兄!”
皇宫廊下,盛元泼瞳仁一缩,纠缠在他心口的那股不安瞬间炸开,让他拔腿就往寝殿里冲,二皇子一路飞奔到陛下床前,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一看,见他那病秧子老爹眉目安和地躺在床榻上,嘴角泛着一点不知道哪儿来的笑,做着什么醒不来的美梦似的。大片的血像噬人魂魄的花,绽在陛下的被褥与床榻上,床边的火盆灭了,他方才留下的那张空白皇旨被烧成了灰,只余下一小片金色的残角挑衅似的挂在火盆边缘,王公公正伏在榻前嚎啕大哭,而整间屋子里,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碎了,碎片迸溅了满地,盛元泼鬼使神差地捡起一片,定睛一看……发现那是一小块碎玉。
……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二皇子料到他老爹不会乖乖写下诏书,却没料到那窝囊了半辈子的老东西这次做得这么绝……竟亲手将传国玉玺打碎了。
盛元泼捏着那一小块玉玺的碎片,站在原地沉默片刻,入夜的晚风将殿外宫人断断续续的低泣吹进来,王公公缩在一片黑暗里,看不清表情和身形,只有肝肠寸断的哭声一声一声送到盛元泼的耳中,吵得他眼前一阵阵发晕,耳畔嗡鸣不止,不知过了多久,这位二皇子猝然大叫一声,暴跳而起,不顾一切地尖着嗓子嚷道:
“盛骜川!我不是你儿子吗?我不是你儿子吗!!——你一条路都不给我,一条后路都不愿意留给我!!”
盛元泼疯了一样原地跳脚片刻,一个没留神滑倒在地,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了,这位二皇子姿态滑稽地坐在地上,像个没得到玩具的五岁稚子,气急败坏地四脚乱踢,在陛下床榻旁不顾形象地撒泼跺脚、破口大骂。
“盛骜川!这世上有你这样的爹吗?!”盛元泼眼里淬着阴暗的毒火,指着自己亲爹还没凉下去的尸首,恶毒至极地诅咒谩骂:
“你死以后就应该下地狱!——你活该,你活该下地狱!!————”
朱紫阁三楼的书房外,小厮敲了敲门框:“阁主,宫里那位没了。”
闻一两眼空空地望着一片夜色,半晌,依然不敢置信道:“他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吗?就连那个长公主……也什么都做不了?”
“留什么都没法收场,不如不留,不过……咱们这位陛下安排了这么多,自以为一切稳妥,却独独忘了一点……”秋桀望着皇宫的方向,一手扶在窗棂上,一手背在身后,说到这,他顿了顿。
闻一如有所感地抬头看去,见那人站在大敞的窗前,起伏的侧颜映着华灯初上的街,秋大才子尖锐而冰冷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,悠悠道:
“那就是咱们那位长公主,可从来就不是个能忍气吞声、明哲保身的主。”
与此同时,宫内丧钟敲响,伴着哭声萦绕在皇宫上空,盛晏跪在皇宫大道上,忽而厉目回头。
“他盛元泼姓盛,我盛晏也姓盛……”长公主眼中的狠戾几乎挣破了夜色,滚着热泪的双眼死死凝望着那座巍峨的金殿,她咬着牙,一字一字道:
“这皇位他盛元泼坐得……我盛晏也坐得!”
丧钟冗长而沉闷的余音渗透到宫内的各个角落,大牢内,一连昏睡几日的盛鹤被远处微弱的哭嚎与低泣惊醒,缓缓睁开眼睛,那双明澈而清透的琥珀色瞳仁安安静静地望着某处,眸光晦暗不明。
那一瞬间,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,好像他的灵魂与思绪跳脱出了这副肉身,成了自己人生的旁观者,无言地见证着自己生命中的又一次失去。
微凉的夜风拂过满城,将消息传至大街小巷,一个曾万丈辉煌的时代就这样狼狈谢幕,下一个时代尚未到来,众生被迫夹在两个时代中间的昏暗时刻,惴惴不安地闭眼假寐着。
至于下一个时代究竟是光明还是落寞,以及它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……不到盖棺定论的最后一刻,没有人能看清。
这一夜的华京,不管是生者还是亡灵,都没能合上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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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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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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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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