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三言情小说>其它小说>挥墨刺山河 [穿书]>第 115 章 第 115 章
  华京接连下了几天的雨,日头变得灼人起来。

  聒噪的蝉鸣伴着朝堂与宫外不休的争论声,将整个世界烘托得又热又闹,一片鼎沸之下,那耸立在华京中央的巍峨皇宫却好似被时间叫了暂停,原地冻成了冰。

  二皇子与自迷津“凯旋”的五千禁军正式接管了皇宫,自太子下狱那天起,不管宫道上还是御花园里,随处可见携刀带剑的士兵,骜川寝殿外重兵把守,宫内一时噤若寒蝉,那关键时刻吐出老血昏迷过去的窝囊皇帝在病榻上挣扎了数日,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
  “陛下……陛下!”

  王公公伏在骜川榻边,声音几乎带了哭腔:“您可算醒了,外面……外面乱了套了!”

  “叫那个……”陛下用了片刻光景找回了自己的脑子,一开口,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:“……叫那个孽障来见我!”

  “陛下,”王公公惊疑不定地抬起头:“您也觉得是太子殿下他……”

  “什么太子!一派胡……”骜川呵斥打断,兴许是太激动的缘故,他一句话没说完,呛到了嗓子,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,一边咳,一边还呼吸不畅似的往喉咙里倒吸着气。

  “你们真当朕……真当朕老糊涂、不中用了么?”骜川艰难地喘着粗气,“太子是什么样的人,朕难道看不清楚?这江山……江山迟早是他的!他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——他们,”

  陛下指尖一抖,抓上王公公的袖口:“他们把太子如何了?”

  王公公扑通一声跪下:“回陛下,太子被押入天牢,如今……”

  “混账!一群混账!”骜川眼底登时血红一片,“朕还没死!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怎么敢——盛元泼呢,盛元泼!”陛下说着掀被下床,拔腿就要往外走,谁知脚刚沾上地面,双腿一软,整个人往前摔去,被王公公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。

  那早已病入膏肓的君王接连昏迷了数日,整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,往地上这么一戳,好似一根风中飘摇的烂稻草,仿佛只要来股稍大点的风,便能轻易将他折断吹倒。这位“烂稻草”浑然不觉自己虚成了什么样,魔怔了似的一边念叨着盛元泼的名字,一边身残志坚地往外“飘”,扶着他的王公公几次张口想告诉他点什么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枯柴一样的手推开殿门,与门外一水的铁甲枪戟迎头相撞。

  “陛下留步,”一个禁军挡在门前,语气冰冷:“二皇子有令,您不得迈出殿门。”

  “放肆!”骜川怒气冲冲地指着那禁军:“反了你们……禁军什么时候为二皇子马首了?你们统领呢?叫你们统领过来见……”

  他说到这忽而一愣,盯着那禁军的脸若有所思起来。

  这病鬼高坐庙堂几十年,被人喊了半辈子真龙天子,尽管如今命在朝夕,但皇家威严仍在,那禁军感受到骜川尖锐的目光,本能地偏头闪避了一下,这么一闪,气势就落了下风,那禁军一时手都忘了该往哪放,僵直的脊背上写满了心虚。

  “不对……”骜川向那人走了一步,眯着眼自言自语道:“……你不是禁军,”他说着转头,将列阵门前的铁甲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审视了个遍:“你们也不是……不是禁军——”

  骜川心思转了几个弯,当下就明白了七八,沉默片刻后,这病鬼怒极反笑:“好啊,盛元泼,朕的好儿子……真是好出息啊!”

  话音没落,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转角传了过来。

  “父皇。”

  与此同时,朱紫阁。

  小厮疾步登上台阶,一路小跑到三楼的书房前,连门都没顾得上敲,飞快道:“禀阁主,宫里那位醒了!”

  房内只听“腾”一声响,是闻一从椅子上“弹”了起来,秋桀坐在书桌前,指尖一松,手里的毛笔顺势掉在桌上,他也没去管,秋大才子微微抬起眼睫,望着前方某处虚空,不知道在思忖什么,半晌,语气近乎平静地对门外道:“长公主府想必也会收到消息——盯住盛晏,若她有任何举动,立刻来报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小厮的脚步声渐渐走远,闻一在房内焦灼地踱步片刻,“醒了……终于醒了!秋桀,你说陛下会相信盛元泼的鬼话吗?”

  “不会,”秋桀沉沉道:“那病鬼当了几十年帝王,就算如今时日无多,朝不保夕,心眼也一个没少——之前迷津失守的战报递过来时,咱们那位陛下一时乱了方寸,才稀里糊涂地将虎符和禁军交出去,想必前脚盛元泼刚离开华京,他后脚静下来一想,就会发现那信使的说辞,其实漏洞百出。”

  闻一还没来得及高兴,转念一想,又蹙眉道:“可现在皇宫被盛元泼和私兵占领,陛下被束缚着手脚,就算那老狐狸心有明镜,他……”

  又能做什么?

  秋桀闭了闭眼。

  闻一原地站了一会儿,揣着满肚子五味杂陈一时捋不出头绪,下意识转头去看秋桀,便见那人坐在桌前,右手的手肘撑在桌上,正闭着眼,用拇指和食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鼻梁山根,秋大才子微蹙的眉宇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疲惫与寂寥,那和尚盯着他看了片刻,一颗心渐渐跟着沉了下来。

  自打盛鹤入狱那天起,他们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焦灼下等待了数日,就在刚刚,得知陛下终于醒了的时候,闻一察觉,不同于自己的心急如焚,秋桀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,变得空前深沉、也空前平静下来。

  这似乎是秋桀天性里自带的某种特质——那和尚细细想来,发现好像越是到这种存亡绝续的关键时刻,那位大才子反而表现得越发冷静——不论此刻他心里究竟埋了多少暴虐念想。

  他就像一个满身癫骨的疯子,须得亲手将此身的全部悲欢喜乐尽数剜出,只留下一副理智到可怖的皮囊,才能强行压下那些因思念而起的煎熬时刻,继续在暗处不吵不闹地蛰伏。

  一阵寂静后,闻一轻声问:“我们现在……该做什么?”

  秋桀缓缓深吸一口气,吐出一个字。

  “等。”

  皇宫内。

  骜川循声回头,见盛元泼从转角廊下走来,这位二皇子背着手,眼角眉梢里挂着藏不住的得意春风,排成一列的禁军训练有素地低头退开,盛元泼及至近前,先慢条斯理将他那病鬼亲爹审示了一番,假惺惺道:“醒了怎么也不知会儿臣一声。”

  陛下对着亲儿子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恍惚了一下,一时间觉得陌生极了。

  “外面风大,父皇身子又本来就弱,”盛元泼道——此时皇宫内蝉歌如潮,烈日灼目,一缕稍凉快点的风都摸不着,二皇子却闭眼说瞎话完全不打艮,末了,他还转过头,对旁边两个禁军“骂”道:“没眼力见的东西——还不快把父皇扶进去!”

  几个禁军前脚将陛下和王公公“请”回了殿内,盛元泼后脚就跟在后面走了进来,二皇子无视他风中残灯一样的病秧子亲爹怨毒的目光,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在陛下寝殿里无所事事地逛了一圈,还手贱似的到处摸摸碰碰,正值盛夏,骜川床榻旁却放着个烧得正旺的炭盆——那是王公公准备的。

  陛下前些日子挺尸在榻,太医院的太医挨个来瞧了个遍,都说无力回天,眼看着自家主子鼻息越来越弱,连身子都开始泛起了凉意,那老太监一介医盲,无计可施,便自欺欺人地在骜川病榻边烧了盆炭火,日夜不断地暖着陛下的身——蝉声无尽的大暑天里,陛下寝殿活像个大蒸炉,盛元泼没走两步就捂出了一脑门的汗,索性撸起两袖,二皇子俩手掐着腰,一路溜达到骜川批阅奏折的书桌前,抻着脖子将书桌上一应物件看了个遍,忽然抬起眉,道:“你把传国玉玺放哪了?”

  “你……你!”陛下朝着那泼皮无赖的方向踉跄几步,气得浑身颤抖:“朕知你向来欲壑难填,却不知你竟有……竟有这样的狼子野心!”

  “我狼子野心?”盛元泼一侧的眉峰高高挑起,隔着桌案一看,见陛下脸色一片青白交加,眼窝还因为暴瘦深深地凹陷进去,成了两团黑沉的阴影,模样活像只死不瞑目的饿鬼,二皇子打量着自己亲爹的那副尊容,意义不明地冷笑一声:“究竟是我狼子野心,还是你一味偏心?他盛鹤是你儿子,我也是你儿子,那皇位凭什么他坐得,我坐不得?”

  骜川被王公公扶着,胸腔起伏一番,还没来得及答话,盛元泼像是气不过,脑门一热,猛地上前一步,两手按在书桌的桌案上。

  无端遭此横祸的书桌被那力道弄得晃了一下,桌上的笔架倒了,毛笔洒了一桌,二皇子目光狠戾地看着那窝囊皇帝,“翻新城墙的差事,我办得利落漂亮、无人指摘,满朝文武谁不夸我一句能当大用?”

 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皇宫大牢的方向,质问道:“他盛鹤到底比我少长了几条慧根,让你宁可把这皇位留给他,也不肯看看就在眼前的我——当年若不是她曹灵西死了个亲骨肉,你怎么会想起烧水房里还有我这么个便宜儿子!父皇啊——”

  盛元泼方才前言不搭后语地撒了好大一通泼,这会儿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,神经兮兮地歪了一下头,盯着骜川,表情认真地问道:

  “我是一个什么物件吗?不需要的时候,就把我扔在烧水房自生自灭,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像垃圾一样捡出来,随便谁给我当娘都行,是吗?”

  “混账!”骜川有心想替自己辩驳,奈何二皇子方才一股脑丢过来的质问太多,把陛下砸了个晕头转向,他话到嘴边排不出个先后,一时间又羞又恼:“你说的什么话——你娘是曹灵西,是贵妃!况且……况且……你看你做了什么?你做了什么?”

  他说到这,忽然一阵气急攻心,只见那病鬼不顾一切地往桌前一扑,胡乱抄起手边一小沓奏折朝那大逆不道的东西狠狠砸去,指着他破口大骂道:“你欺世盗名,偷天换日,妄想武力逼宫,如今竟还振振有词,不知悔改!朕怎么会……怎会将皇位传给你这种……你这种……”

  盛元泼以前觉得他老爹是天子,天天泡在家国大事里,不说饱读诗书,也肯定是个斯文人,俩人闹矛盾最多也就是互相骂两句,却没料想遭受到了来自天子的“人身”攻击,二皇子当即大喝一声,一边风中凌乱一边跟个钻地鼠一样到处闪,这厮佝着腰抱着头,一路左突右进地逃亡到书架后,百忙之中刚想探头大骂那病鬼有辱斯文君子动口不动手……就听见了骜川那没尾巴的后半句。

  二皇子当即好似个被摸了屁股的老虎,倏地炸了三尺毛,这怂蛋也不躲了,顶着一脑门子火挥手打掉一个直冲他面门而来的奏折,跳脚大嚷道:“我这种什么?!你刚刚想说我是什么——鼠辈?还是一事无成的废物?!”

  陛下没答,他心情复杂地扶着桌案站了一会,忽而脊背一塌,跌坐在椅子上,摇着头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。

  “我儿……儿啊……”陛下满脸的愁苦挂不住,压得他眼角眉梢都往下耷拉,这病鬼痛心疾首地狠狠跺了一下脚:“你不是那块料啊,我的儿!”

  骜川自打今天醒过来,全程都在指着二皇子的鼻子骂,这会儿不知是乏了还是对这货死心了,语气竟柔缓下来,要是听者有心的话,甚至能从这话里捕捉到一丝父亲对儿子近乎无奈的哀与怒来,盛元泼视线不自然地一凝,眼里的眸光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,好似一只胡乱咬人的疯狗被猝不及防地顺了一下毛,浑身的硬骨头都微不可查地软了下去。

  而这一点微乎其微的细小变化,被明察秋毫了半辈子的天子整个看进了眼里,只见陛下眼尾处的皱纹微微一深,幽潭般的双眼闪过一丝洞察人心的精明。

  “这皇位……”他努力朝盛元泼的方向撑起一点身,触上二皇子迟疑的目光,陛下立刻端出满眼情真意切,语气也尽量放得又柔又缓:“你看古往今来,有谁坐在这皇位上是真正快活的——孩子啊,君王之路辛苦,你坐不住,父皇是为了你好。”

  盛元泼打量着那病秧子的脸,迟疑道:“……为我好?”

  “你是朕的儿子,”骜川循循善诱道,见盛元泼神色犹豫地朝他走过来,那君王便颤颤巍巍伸出手,接着道:“朕和你娘是……夫妻,朕怎么会害你?”

  听到那人亲口说出“夫妻”二字的时候,盛元泼的目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亮了,他在骜川的椅子前缓缓蹲下身,抬起头仰望着那病容堆了满脸的人,眸光里隐约闪着某种脆弱而幽微的憧憬。

  “父皇,”他轻声问道:“那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
  “好孩子,”骜川低垂下眼睫,骨瘦如柴的爪子覆上他的肩:“你想问什么?”

  盛元泼抬眉盯着骜川,从陛下的角度看上去,二皇子那天生阴沉的眉眼莫名染上了几分无辜的孩童气,他瞳仁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希冀,轻声道:

  “你说我是你的孩子——那你知道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、我娘叫什么、我今年多大了吗?”

  陛下正要去摸盛元泼的头,闻言动作一顿,一只无着无落的爪子滑稽地停在空中。

  陛下的迟疑其实只在一瞬间,但几乎是在同时,盛元泼眼中那股别样的希冀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残忍与冷漠,只见他抬起手,将骜川停在空中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挡掉,而后,那位二皇子垂着脑袋缓缓站起身,喉咙里传出一串怪异的笑来。

 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,停不下来了似的,甚至连肩膀都肉眼可见地耸动起来,等他隔着书桌重新站在陛下对立面的时候,那笑声已经近乎开怀。

  “盛骜川,”二皇子一手捧腹,一手指着那面如猪肝的病秧子,笑得直不起腰,连眼泪都笑了出来,堆在二皇子方才确实柔软过一瞬的眼角,他道: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,多么令人作呕!”

  “你……”骜川一开口,便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,陛下靠在椅子的扶手处,咳得面红耳赤,整个人蜷成一团,像是每一声咳喘都要把肺整个呕出来,听得人心惊肉跳。王公公见状赶忙上前,一下一下替那病秧子抚起了后背,盛元泼站在一边,表情近乎麻木。

  两人之间仓促搭就的“戏台子”塌了,父慈子孝的戏码被一把撕碎,露出表皮下掩饰不住的狼心狗肺来。

  “别管我配不配得这皇位,你不给我,那今天我就偏要坐,”盛元泼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亲爹那难看至极的脸色,想了想,饶有兴致地道:“你如今连这殿门都出不去,想必很关心外面的事,那儿子不妨说点你想知道的,比如……”

  二皇子背着手,神色轻松,表情愉悦:“他盛鹤当时到底是怎么入狱的——你以为,是靠我这个‘贼子’的一己之力吗?”

  骜川刚把一口气喘匀,闻言缓缓掀起眼皮看向他。

  “这是朝局上下枚举的结果,”盛元泼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,字字清晰地说道:“近七成——是近七成的官员实名表决,把他送进去的!”

  骜川一愣。

  不知因那一句话明白了什么,陛下脸色霎时一片惨白。

  “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那么顺利,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,”盛元泼摊开双手,那张小人得志的嘴脸映在骜川缓缓紧缩的瞳仁深处,陛下耳朵里装着二皇子带着笑意的声音,但他却莫名觉得,那声音似乎离他很远,让他一时难以捕捉。

  “咱们那位太子殿下,向来是名望好、呼声高,从前威风凛凛的时候,所有人都攀附他,这我是知道的,可当他有一点坠马倾向的时候,那些人却毫不犹豫地倒戈了……我之前只当他们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墙头草,近来却慢慢想明白了——他们可不是墙头草,他们啊,其实等咱们太子殿下跌落的这天,已经等了很久了!”

  “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,父皇?”二皇子假模假样地“啊”了一声,恍然大悟似的:“因为这个江山、那些朝臣不需要明君——迷津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,还有他盛鹤到底叛没叛国,父皇,你觉得他们在乎吗?”

  骜川说不出话。

  “当然不在乎,”盛元泼兀自答了,他满不在乎地抬手往外一指,接着道:“他们只在乎将来坐在上首的那个人,会不会对他们网开一面——你说我欺世盗名,可这弥天大谎是他们与我一同撒下的,谎言一旦被揭穿,他们该如何安度晚年!”

  骜川青红交加的嘴唇掀动了几下,像是试图开口说点什么,努力了半晌,还是放弃一般重新紧闭了起来。

  而陛下方才从张口到死心的全过程,若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……其实不过是嘴唇仓促地哆嗦了几下。

  “你们都说我没用、缺心眼、废物一个,没错。”盛元泼俯下身,如狼的双眼逼视着那位君王,一字一顿道:

  “我是废物,但你看看清楚——废物和圣贤,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们要的君王!”

  骜川从听到那句“朝堂枚举”开始,整个人就僵在了椅子上,连喘气好像都忘了,良久也没个动静,像是因那一句话瞬间明白了许多,陛下讷讷地盯着案前,那双一生精明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血丝,在幽深眼窝的映衬下,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死寂与灰败来。

  “朕怎么会……”骜川嘴唇子抖得越来越厉害,“朕怎么会让这样一群鼠辈站在朝堂这么多年,”

  他失魂落魄地嘟哝着,忽而深吸一口气,两手死命抓着座椅扶手站起来,绕过桌案想要往外走,结果没走出两步,就气力不济似的摔了下去,这么一摔,陛下一侧的肋骨撞到了桌案,撞出一声又重又闷的动静。

  王公公惊呼一声,忙跑上来扶,这病鬼却什么都顾不上了,气急败坏地胡乱捶打着自己,哭嚷道:“朕这个皇帝无用……我……我愧对先帝,愧对先帝……”

  从始至终,盛元泼都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,这位二皇子兴许是站累了,见骜川方才坐的那把椅子腾了空,便大咧咧地走过去,少心无肝地一屁股坐了上去。

  “话也不是这么说的,”二皇子托着腮帮子,漫不经心地“安慰”道:“往好了想想,兴许他们当年考取功名的时候,也是有那些你们所谓的‘鸿鹄大志’,只不过……呃……”

  二皇子今天罕见地飙了句大道理,奈何飙到一半又卡住了,后半句忽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了,这厮在脑子里卖力地遣词造句一番,妄图造出点什么惊人之言来,奈何平时读的书实在太少,最后连个屁都没造出来。

  但他那句未尽的话,陛下却听明白了。

  ——只不过人心终究不是顽石,站在这片朝局上,三年五载尚且能保持不变,那十年,二十年呢,该如何保证他们不被同化?

  如果这世道是一条河床,那么世人便是其中逐流的河水。

  ……河床是扭曲的,河水也只能扭曲着流淌。

  日头从众生的头顶一路往西爬下去,不知不觉为万物镀上一层疲惫,盛元泼嚷嚷了一下午,这会儿不知道怎么,靠在桌前偃旗息鼓地噤了声,连骜川艰难的呼吸都变轻了,寝殿内诡异地安静了下来,仿佛俩人方才那一通摔打叫嚷、口蜜腹剑与咒骂指责都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。

  在这个难得静谧的时刻,二皇子有点惊喜地发现,他长到这么大,和自己的这位亲爹独自待这么久……好像还是破天荒头一次。

  且大概也是最后一次。

  直到几片火红的夕阳不知不觉攀上了陛下寝殿的素窗,二皇子才有点依依不舍地往椅背一靠,懒洋洋舒了口气,对仍讷讷跌坐在桌腿处的君王道:“算了,总之……我今日来,不是跟你扯嘴皮子,也不是来上演什么父子情深戏码的。”

  骜川眼珠朝他瞥过来,通过眼角的余光,见盛元泼在袖中摸索片刻,掏出一个盘龙绣金的金色卷轴,而后,他将那卷轴放到桌前铺开,向骜川做了个“请”的姿势。

  骜川朝那卷轴看了一眼,心下当即一片了然——那是一份空白的圣旨。

  “传位诏书,”陛下干笑了一声,自嘲似的:“没成想,我也轮到了这么一天。”

  “父皇,有些事,连我都看得明白,您必定更加心知肚明,”盛元泼将那空白的皇旨板板正正地摊在桌面,一边“贴心”地为陛下研墨,一边道:“他盛鹤如今已然没有生路了,我此番前来,还肯将笔恭恭敬敬递到你手里,不过是想跟你讨一个名正言顺,”

  他说着,拿起陛下最常用的一支毛笔,在砚台里沾了沾墨,近乎心平气和道:“不过你若不愿意,其实于我也无妨——儿臣长大了,不是三岁稚子了,我想要的东西,你不给,我也一样可以拿到。父皇,我言尽于此,该怎么做,你好好想想。”

  太阳开始走向远山的时候,盛元泼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骜川寝殿的门槛。

  二皇子回手将殿门关上,转头对门口两个侍卫吩咐道:“把人看好,屋里那位甭管是写了诏书还是咽了气,都立刻来报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顿了顿,盛元泼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,还是不放心似的,但一琢磨,又觉得自己说的做的已经足够滴水不漏了,便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下台阶,刚走出两步,小厮在后面追了上来。

  “殿下,”那小厮跟在二皇子屁股后边,问道:“属下有一事不明,属下模仿陛下的字迹向来能以假乱真,上次迷津之行,咱们伪造圣旨也未曾失手,为何这次要舍近求远,要拿陛下亲笔的诏书?”

  “蠢货,朝堂上那群老头看的不是字迹——传位诏书,真假与否全看有没有传国玉玺的印章,”盛元泼侧过半个头,道:“我那个病秧子爹不知道把玉玺放在了哪,但横竖跑不出他那个寝殿,他若能乖乖交出来最好,那便省了我的事,但若他还是执迷不悟……”

  二皇子思虑到这,不动声色地磨了一下牙:“那也无妨,等他咽气儿了,我横竖将那巴掌大的寝宫翻个底朝天,自己拿到手!”

  那小厮更不解了,接着问:“那我们为何不现在就去搜,尽早拿到手,免得夜长梦……”

  他话没说完,走在前面的二皇子忽然回头,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,打断了他的话。

  ……其实不肖他说,盛元泼也早就有心闯进去,为那玉玺将他老子寝殿翻个个儿,奈何宫内实在人多眼杂,且近日来,朝堂上以钟揽为首的太子派依然死咬着他不放,二皇子有气没地儿发,只能指望陛下咽气儿后,借整理先帝遗物之名正大光明地翻找——尽管盛元泼是个流氓无赖,从小到大脸皮已经锻炼得相当瓷实,早已不在乎几个人的诅咒唾骂,但这次,他要的毕竟不是寻常物件……而是至尊之位。

  二皇子一口没吃过这么大的,临到嘴边要往下咽,多少还是有点犯怵,唯恐自己创业未半而中道噎死,惜命一般忌惮起“人言可畏”四个字来。

  “你——”二皇子盯着那小厮的脑门看了半天,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自己那些怯懦想法,憋了半天,怒骂道:“莽夫!你这么有勇有谋,不如这天下悠悠之口,你来替我堵?”

  那小厮抱着脑袋直摇头,见二皇子又转身要走,他才终于想起正事,忙不迭道:“还有一事,长公主听闻陛下醒了,前来探望,被我们的人拦在宫外,现今死活不肯走,殿下,咱们是否要让禁军用些强硬……”

  盛元泼闻言脚步一顿,站在原地若有所思。

  “不,”好半晌,二皇子转过身来,表情微妙,“我那个父皇平生最信任的就是这位长公主,若那病鬼冥顽不灵,拼死也要给我找不痛快,你说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意味深长道:“他会不会把传国玉玺偷偷交给姑母,让她带出宫呢?”

  小厮抬起头,与盛元泼交换了一下眼神。

  “让她进,”盛元泼大手一摆,转身继续往下走去:“不过记着,等她出来的时候,给我仔仔细细搜她的身!”

  残照的夕阳洒在陛下寝殿的桌子上,也洒在那堪称讽刺的空白圣旨上,自打盛元泼走后,死一般的寂静在寝殿内弥散开来,骜川依旧保持着倚在桌腿的姿势,直眉愣眼地望着前方虚空,无意识般微张着嘴,他那一颗心伴着万千心机和念想整个儿坠进了冰窟,冻得他手脚冰凉,陛下眼里微弱的光也灭了,像是保持着这个姿势,就这么死不瞑目地咽了气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陛下突然诈尸似的猛吸了口气,还没吸到底,这病鬼便嘴唇一颤,前所未有地剧烈咳喘起来,一边咳,一边开始钻心烧肺地干呕。

  王公公大惊:“陛下!”

  “皇兄!”

  盛晏一踏进寝殿门,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——她叫了几十年皇兄的人瘦脱了相,顶着一副她不敢相认的鬼样子,正声声力竭一般剧烈咳呕,陛下肺里像是塞进去一个报废了的手拉风箱,每多喘一口气,就能听到胸腔传来的“呼呼”风声,迟暮的天子像一片风中凋零的枯叶,随时都有静脉寸断的风险。

  盛晏快步走上前,架起骜川一条胳膊,对王公公道:“快把皇兄扶到床上去。”

  王公公应了一声,和长公主一人一边撑着陛下往床榻的方向去,那病鬼却像是一下子清醒了,整个人猛地一震,魔怔了似的奋力抬起打颤的手,指向桌上的那卷空白皇旨,喉咙里还不断发出一种变调又含混的叫嚷声。

  王公公会意,将人放到榻上之后便一路小跑着回到书桌边,将那卷皇旨拿回来递到骜川面前,陛下哆哆嗦嗦地伸出手,将那皇旨一把握住,死死地紧扣在手里,盛晏蹙了一下眉,问道:“盛元泼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回长公主,”王公公胡乱地用衣袖抹了两下眼角,道:“二皇子将我们关在殿内,逼迫陛下写下传位诏书!”33ýqxsś.ćőm

  “岂有此理!”盛晏一拍床板,看着自家兄长的狼狈模样,一时间又急又怒,这位长公主在床边疾步踱走,心思急转片刻,忽而眼神一亮。

  “皇兄莫急,听我说,”她扑到床边,目光灼灼:“他盛元泼白日做梦,想一手遮天,我们何不将计就计——如今臣妹在这,你不妨就在这份空白皇旨上写下传位鹤儿的诏书,臣妹今日拼死,也替你将它带出去,绝不让贼人奸计得逞!”

  王公公从袖中抬起脸,连声附和道:“长公主所言甚是!甚是!陛下,老奴这就替你去拿笔!咱们现在就写……现在就写!”

  那老太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正要往书桌去,床上那濒死的病秧子忽然动了。

  只见陛下涣散的眼中猝然迸发出一股狰狞之意,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,将榻边的盛晏一把推开,而后,义无反顾地将那份空白皇旨,砸进了烧得正旺的火盆里!

网页版章节内容慢,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

  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
  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
网站即将关闭,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 

 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
  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
  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
  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
  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
  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
 

网站即将关闭,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

  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
  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
  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  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
  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
  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
  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
  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
  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
  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
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
请退出转码页面,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。

为您提供大神草木东方的挥墨刺山河 [穿书]最快更新

第 115 章 第 115 章免费阅读.https://www.33yqxs1.com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