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三言情小说>其它小说>久重锦>第 45 章 第五章(3)
  马蹄疾烈。一队骑兵踏着烟尘,从长街上飞奔而过。

  他们在府衙大门外急停,领头的人猛地一振马缰,胯|下骏马纵声长嘶,喷出一大团白气。

  府衙的门房听到声音,抄着手小步跑了出来。

  众骑兵齐齐调转了马头,把手中缰绳扯得如同绷满的弦,随时准备着手一松,就可以箭一般飞驰出去。

  领头的将领从怀里掏出印红的令牌,“啪”地扔在黄沙尘中,他约束着胯|下焦躁不安的战马,居高临下,骄狂地冷笑道:“配城驻军的招将令到了——拿去交差吧。转告薄大人,升帐那天,小的们一定亲自拜见。”

 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,领头的人手一松,战马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。众骑兵紧紧跟随,眨眼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,只余尘土飞扬,呛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
  府衙的门房默默的弯身捡起了令牌,在衣襟上擦了擦。他双手捧着令牌回房,恭恭敬敬的收进匣子里。www.33ýqxsś.ćőm

  年轻的武士正盘腿坐在矮床上,摆弄着新换的剑扣。这剑扣用黑线银丝混编而成,和他的一身黑氅银甲极为相配。见门房没完没了的擦拭那些令牌,武士有些不耐烦了:“怎么?又一个扔了将令就跑的?”

  门房摇摇头,叹了口气:“不像个样子!长官第一次升帐前,应该奉着令牌亲身拜见!那可是东西大营的总统领啊!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怠慢!”

  “拜不拜见有什么分别?”年轻的武士嗤笑了一声:“我倒是亲身来拜见了,不也连门都没进去?人家一句不见客就把我打发了!”

  他带了几分恼怒,又悻悻的补充:“我还穿了全套的仪服呢,”他当当扣着银鳞胸甲:“这东西穿着沉的要命!”

  门房数好了令牌,合上匣子,花白胡子抖了两下:“不管见不见,你们领了将令的,都应该到薄大人府前大礼敬拜才对!端校尉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,你们不服倒也罢了,这位薄大人,听说是从军营里直接提上来的,怎么也如此轻慢!”

  门房在府衙里干了十来年,一直是个温和沉默的老头,此时竟难得的义愤填膺起来。年轻的武士很是诧异,抬眼向门房看去。

  门房毫无觉察,粗糙的手指轻柔的抚摸着小匣子:“我就说你们——太不成个样!想当初我老头子统领军营的时候,底下哪个见我不是恭恭敬敬,不敢抬头?我对着长官,那也是礼数周全,叫人挑不出毛病!”

  年轻的武士一惊,腾地直起了身子,失声道:“老曹你统管过军营?”

  门房好像没有听见,依然絮絮叨叨的说:“不成体统不成体统!唐横,听我老头子一句劝——你年纪轻又有好身手,可也得学着敬上。能当长官的,哪个不是博了命的拼?就人家这份努力,也值得你尊敬!看着你敬上,底下人才知道敬你。别像你老子那样见人就鼻孔朝天……”

  他嘟嘟囔囔的又说了好多,被叫作唐横的年轻武士一句都没仔细听。他惊讶极了,打断门房的话:“老曹,你统管过军营,那也是个小将军啊!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?”

  门房顿了顿,嘿嘿嘿笑了起来:“过去了过去了,要不是见到你,我自己都忘了——”

  唐横惊得合不上嘴:“你怎么流落到这里做门房的?”

  老头眯着眼睛:“秘密。不告诉你。年纪大了是好事啊,秘密多。年轻人自己慢慢参详去吧。”

  他说着,捧起了匣子:“令牌都交了,我要送到里头去喽。你在这等着我吧。”

  “不了。”唐横也跟着起身,带了几分耍赖说:“你不告诉我,我就不等你——以后我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你!”

  老头摇摇头,抱着匣子要走。

  “哎——等等!”唐横突然想了起来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如意荷包:“这个是明路的,我没功夫去镜湖山找他了,先放这里,让他自己来取。替我转告,谢谢他给我编的剑扣。”

  老头接过荷包,迎着光细细看了一会儿。这上面绣的是牡丹云纹,绣工很是精细漂亮。

  “你绣的?”

  “怎么可能!”唐横笑嘻嘻的说:“除了那位,还能有谁!也不好意思当面给,非叫我送过来!”

  老头点点头:“是个傻姑娘。”

 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。

  那一匣子令牌被递到沈立的书房里。

  沈立就把匣子打开给薄紫看:“我发了二十七道招将令,今日都齐了。各路将领已经入城,只等你升帐拜见。”

  薄紫坐在一边,抱胸交叠着长腿,淡漠而散漫的,扫了一眼沈立手里的令牌。

  沈立只觉得太阳穴里突突的跳。他耐着性子,缓缓的说:“两个营我已经带你都看过了,熟悉下方位就可以,平日也不用特地下到营里。轮防值守等杂务都不用你操心,你只要领兵操练,整顿军纪——”

  他把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按捺住满心的暴躁:“你升帐点将之后,每日要带兵巡城。这是上将军刚下的律令,如今北疆不太平,各城驻兵都要勤勉警惕。跟着你巡城的将领都是军中精锐,借这个机会,你也和他们亲近亲近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端校尉要再过三五日才回,他走时说过要宴请全城,祝贺你高升。端校尉对你一片赤诚,他嘴上说话不好听,人没有坏心,你不要对他有隔阂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军队里关系盘根错节,同姓同乡的兵士都自成派系,他们抱成一团,目无军令,全靠这些千总压制,你要小心行事,不要轻易得罪了他们。”

  “还有几位在军中威望甚高,你多少也要敬着些,有事情先和我商量,不要轻举妄动。一位姓周,叫周德才,北三邦来的兵士都信服他;一位叫吴封,他家世代从军,势力很大;还有一个叫唐少仪,收拢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武士。他儿子叫唐横,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佰长,这次你也能见到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沈立说着说着,慢慢闭了嘴。

  他一不说话,寂静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,迅速占据了书房里的所有空间。

  沈立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——可这一向能让他冷静下来的方法没有奏效,他忍了又忍,终于崩溃,拍桌子大吼:“薄紫!你说句话!”

  薄紫在发呆。沈立拍桌子的巨响叫他回过神来,他调整视线,把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,看着沈立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是明显的不耐烦了。

  沈立终于得到了薄紫的注意力,他又做了几个深呼吸,狠狠磨着牙道:“明天,你就升帐!我马上就把军令派出去——薄大人,你到底听没听?明!天!升!帐!行不行?!”

  薄紫站了起来,眉眼淡漠地答:“我主人吩咐过的,我会做。你安排吧。”

  薄紫撂下这一句话,转身就走,留下沈立在身后抓心挠肝的崩溃。他后悔,无比后悔——为什么要把这尊大神请过来?这两天和薄紫打交道,搞得他快疯了,他本来是个多么宽容温和的人!现在一见着薄紫,他就想操刀子杀人!白明起是怎么忍受的?沉默起来能逼得人抓狂,一张嘴那股子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劲儿又能把人怄得吐血!

  沈立倒背着手,气得在书房里团团乱转。就这!就这!还统领东西大营呢!不理人!没表情!说话臭!那些千总佰长,都是刀尖上滚的草莽英雄,哪个是好对付的?他薄紫拿什么服众?武功高——武功高有用吗?武功再高,军队里还能杀人立威吗!

  沈立突然拍了拍脑袋——他都气糊涂了!这次请薄紫来,本来是要教他几个拉拢人心,借势立威的法子,可他一见薄紫那副淡漠孤傲的模样,就气得什么都忘了!

  沈立站在原地怔了半天,突然暴躁,把桌上薄紫用过的茶盏茶盘噼里啪啦摔了一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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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万围城。城郊驻军大营。

  鼓声低沉而迟缓,一声声如轰雷,响彻东西大营。

  虽然早有准备,头遍鼓敲起来的时候,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。战马都不安的踢踏着,跟着低低的嘶鸣。好些兵士从营中跑出来,远远的向主营方向张望。

  今日是东西大营的总统领薄大人,第一天升帐点将。

  几名主营侍卫驰马而出,在急促的鼓声中流星般四散开来,沿着兵道一边飞驰一边大吼:“一通鼓!统领传令,各千总到主营觐见!”

  等传令官在营中策马跑了一个来回,回到主营大门前稍稍歇息,击鼓的侍卫突然一记重敲,趁鼖鼓余震未息,转身鸣响金饶。

  “叮——”

  金饶的敲击声悠远而清越,颤颤悠悠,传递千里。

  尽管知道马上要鸣金,营中的兵士听见声音,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,齐齐变了脸色。

  金饶止鼓,这是一通鼓毕了。

  鼓声再起。

  传令官扔了水壶,一抹嘴翻身上马,再次四散奔驰:“二通鼓!统领传令,各千总到主营觐见!”

  唐横在鼓点的催促中急急忙忙撩帘子进屋,见到吴封慢悠悠的还未披甲,愣了一愣:“吴千总!都响二通鼓了,还不快走!”

  正伺候吴封穿衣服的侍女突然“嘻”地笑了一声,不好意思的把脸埋进他怀里。

  吴封一手揽着侍女的肩,一手给自己系领扣,扭着头道:“小唐啊?又是你爹叫你来催?哎呦急什么?你爹倒是比统领还热心!”

  唐横见那侍女慢悠悠的,还靠在吴封怀里磨蹭,不由急得冒火,上前拉开了侍女道:“都响二通鼓了,当然急!吴千总,我来给你穿!”

  他一手扯开那侍女,一手抓着吴封脖领就系领扣,吴封涨红了脸,连忙推开他:“哎呀小孩子!不懂事!”

  唐横急道:“都快三通鼓了!三鼓毕人要是不到,就要军法处置!我能不急么!”

  “去去去!”吴封不耐烦的挥着手:“你急你先走!这么多年营里传鼖鼓,也没见军法处置过谁!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懂不懂?新统领不吃个下马威,怎么知道咱们北军的规矩?”

  唐横不理他,径直拿了衣甲兜头往吴封身上套:“我不懂你们那一套!什么新统领旧统领,三通鼓响过人得到主营前,这是军令!我爹说了,你要是不去,就连我一块儿收拾!”

  他三下两下给吴封套上了甲胄,拉着人就走。只听沉雄的鼓声越来越急,敲得人满心不安。三通鼓也快行到尽头了,一路上见到好几个千总,还在慢悠悠聚众谈笑。唐横满心的不高兴,冲着他们大喊:“各位兵总!行个好,麻溜点快走吧!”

  那几个人见到是唐横,又是一阵笑骂。

  吴封被唐横扯着脱不开身,“哎呦哎呦”直叫,对唐横道:“我就说你不懂事——哎呦轻点拽——那几个人都是我授意要冷着些的,结果鼖鼓一响,我第一个趁热乎巴结新统领去了,这叫什么事?你先走你先走。”

  唐横闷声道:“我不管。我爹叫我来催你。”

  “还你爹你爹……你都快升千总了吧?点将都可以进帐了,还跟个小毛孩子一样找爹哈哈哈哈——哎呦!”

  唐横不理他,到了主营议事厅,一脚把吴封踹了进去。

  他整整衣冠,正要掀帘子进去,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他悄悄靠近,猛地拍在对方肩头:“明路!”

  明路正东张西望的发呆,被唐横吓了一跳,大叫一声,转过身:“哎呦我的妈——唐横,你找死!”

  唐横哈哈大笑起来:“想不到在这里见着你。昨天我还念叨你呢——你陪你家少爷来?”

  “嗯。”明路点点头,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:“刚进去了,小点声。”

  唐横就压低了嗓音:“等会去府衙门房,有好东西给你。你说她明明也在府衙当差,非得绕个大圈子叫我给你递东西,是几个意思?”

  明路眼睛亮了起来,高兴得抿着嘴笑:“那不一样。她在司隶府伺候,顾大人规矩多大,怎么能和咱们比?——她给我啥了?”

  唐横不回答,冲明路挤挤眼睛。

  “咚!”最后一声鼓毕。

  唐横赶紧在鸣金前,掀帘子进了议事厅。

  今天是统领薄大人第一天升帐,偌大的议事厅本来应该由鳞铠玄锦的仪服侍卫拱列,可现在里面却空荡荡的。不必要的桌椅装饰都撤下去了,只在主位上摆了张椅子,连统领大人自己都没穿仪服,一身黑衣,听见声音,就沉默的坐在主位上遥望过来。他的眼神是安静的,又带着冰寒的锋芒,被他一瞥,唐横脊背上突然升起一阵激寒,毛发全竖了起来。

  紧张,警惕,兴奋……熟悉的感觉——这是一个高阶武者!唐横下意识的就去握刀,却突然一阵困窘。依礼,第一次正式拜见上峰,是不应该带兵刃的,可他进门前忘了取下来。

  唐横忙松了刀柄,低头躬身——又是一阵尴尬。要不要单膝跪地行大礼?应该是大礼叩见才对,可这位统领大人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,比议事厅里所有的千总都年轻——

  唐横不知所措,慌忙看向父亲。见到父亲冲着他微微摇头,心里才松了口气,抚肩躬身,用了军营里的常礼拜见。

  统领大人身后的文书便上前一步,高声报出了唐横的名字。

  唐横抬眼,迎向统领大人的视线,却见对方只是微不可见的一点头,冷淡的在他脸上扫了一眼。

  连个回礼都没有!

  唐横呆了一呆,一阵被轻视的恼怒充塞了胸膛。他虽然矮了一级是个佰长,手底下也领了一千兵!军功早盛,只是差了个名头没来得及升!何况他虽然年纪小,武艺早已大成,就算是东西营的总统领,也不该如此轻视他!

  唐横冷着脸,施完礼默默走到了父亲身边。

  唐少仪见他过来,就压低了声音问:“周德才呢?你没见着他?”

  唐横摇摇头,四下里看了一圈才发现,三鼓早毕,将领只来了一多半,陆陆续续还有人进来。

  进来的人也很是懒散,有的人等文书唱完名,只是拱拱手算拜见,连常礼都不施。

  唐横心中暗暗痛快,拿下巴比了比吴千总,对父亲道:“我只把吴千总拉来了。他刚才说要给统领一个下马威呢。”

  唐少仪皱着眉头:“罔顾鼖鼓传将,这是递了把柄到统领手中,算什么下马威?”

  唐横已经恼上了统领大人,就忍不住替吴封说话:“上次端校尉升帐,他们不也是这么干的?端校尉气成什么样了,最后不还是干瞪眼没办法?回头还得哄着来。”

  唐少仪默默摇头。

  突然门帘两边一分,一位高大威猛的武士大踏步走了进来。他穿着全套的仪服,背着一柄阔口重刀,刀鞘发黑凝结着血色。不等文书唱名,他单手抚肩,迈了一步单膝跪地下拜,声如轰雷,朗郎道:“东大营千总周德才,拜见统领薄大人!”

  薄紫就扬着精致的下巴,垂了下眼睛。

  唐横暗暗咋舌,小声对父亲说:“连周千总的礼都不回!这也太狂傲了!刚才回你礼了吗?”

  唐少仪铁青着脸不回答。

  唐横吐吐舌头,不敢再问。

  周德才却好像毫不在意,三礼毕就自己站了起来,环视一周,怒道:“怎么才来这么点人!连统领大人的鼖鼓都敢轻忽吗?这也太不像话!”

  “你!你!你们几个!”他随意指了几位千总,“快派人去看看,把那几个懈怠的家伙拎过来!”

  被指名的千总连声答应着,小跑出去叫人。

  过了一小会儿,一阵脚步纷杂,门帘被掀起,十几个千总鱼贯而入。大家脸上惶恐,进了门先对周德才施礼。周德才就大声呵斥:“统领第一天升帐,你们就敢迟到!丢我的脸!赶紧见过薄大人!”

  众人忙纷乱的向薄紫施礼。

  唐横再也憋不住笑,低头咧着嘴和父亲说:“周千总真是个活宝!这戏唱的又是哪一出?上次端校尉升帐,他不还是个懦弱无能的受气包吗?”

  唐少仪一脸严肃:“这叫看人下菜碟。”

  唐横见父亲端谨的国字脸上,一丝儿笑意都没有,不由大为拜服,清了清嗓子,敛了笑容。

  他正转动着眼珠左右张望,突然见到林建站在角落。两人对上了视线,互相点点头。他和明路好得穿一条裤子,和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少爷却不太熟,只知道他现在带兵驻守镜湖山,俸禄都被明路拿去买金买丝,挥霍了个一干二净。

  议事厅里一阵嘈杂。有几位兵总常年驻守配城,此时和众人相见,免不了一番寒暄。文书拿着名册,一个一个大声唱名,叫到的兵总就懒懒散散挥挥手,示意已到。

  文书叫了一圈儿,啪地合上名册,躬身递给薄紫:“大人,东西大营的诸位兵总管事,全在这里了。”

  他身为文书,本应该侍奉统领大人座前,在众人拜见的时候,提点统领各人履历性格,所属派系。偏偏薄紫第一次见到他,连个正眼都没给。他心里有气,就恭恭敬敬只管唱名,唱完交差。

  众人都看出了门道,纷纷闭了嘴,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。

  一片寂静中,薄紫接过了文书手中的名册。

  他拿过来,看都没看,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。他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,一派的清贵淡漠,缓缓开口道:“点兵已毕,散了吧。”

  众人齐齐怔呆。这就完了?军前训诫呢?新官上任三把火呢?大家给他的下马威,这是接了,还是没接?

  唐横大惑不解,看向父亲。却见父亲正和吴封交换着眼神,两人也很是茫然。

  终于有人忍不住,大声道:“这就完了?统领大人,哥们几个从配城赶过来,骑马跑了一整天,到您这里,通个名就完了?”

  立刻有人附和:“就是就是!我们几个可是从旺满粮仓过来的,路上走了好几天!打个转就叫回,遛人玩呢?”

  文书也有点发懵,躬身陪笑道:“薄大人,您看,总要通通名姓,报个家门啊。大家都等着您训下。”

  薄紫面无表情,淡淡道:“名讳要避,不必通了。”

  旁人望名生义,都以为他姓薄,其实他姓容端。御影卫认主时有赐姓承恩之礼,锦王兼祧双族,他也跟着多了个姓。这种承恩冠姓在琉璃朝被称为“偏讳”,日常一样要避忌,只是大礼时冠用。

  可是众将领不知道他说的是事实——为尊者讳虽然是古礼,却也没见过谁如此居高临下要人避讳的!何况就算是统领,也不过才高了一级!实在是——实在是欺人太甚!

  又是一阵愤怒的沉默。突然之间,“锵”的一声锐响,有人拔刀!

  众将悚然而惊,齐齐看向周德才。

  锐刃出鞘,在空气中发出“嗡”的一声清音,刀锋震颤不休。周德才铁青着脸,牙咬得咯咯响,突然挥刀斜劈,将薄紫身边的小桌子轰然劈成两半。

  “我们北军众将,不是这样叫人折辱的!薄大人有什么本事,不妨亮出来让兄弟几个开开眼!”

  他劈完这一刀却并不收势,手腕一翻,寒光倏忽一现即隐,突然逆锋而上!

  这一下来得迅疾,唐少仪大惊失色,只来得及大喝一声“住手!”与此同时,刀劲已盛,直取薄紫胸口!

  周德才也开始后悔——他满蕴了刀势当面劈下,为的是让对方狼狈后退,出个大丑。可统领大人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!眼看着利刃就要划开对方的胸膛,他却再也来不及收势!

  突然一只手,按在了他的胸口。

  周德才只觉得心脏“扑通”一声大跳,身子霎时僵硬,再也不能动弹。

  他抬头,奋力的抬头,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下来,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离得这样近,这样这样近,能看到统领大人冰冷的黑眸中,闪动着凛然的杀意。他的心脏在对方掌中倦怠的,微弱的跃动了最后一下,“当啷”一声,重刀落地,他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。

  环环勾连的烙金锁子甲,抵消得掉刀剑的劲路,却挡不住指尖的碾压。

  薄紫将手指按在周德才的胸口,正要掐断他的心脉,却突然一个转念,指尖忽分,将他轻轻向后一推。

  “我从不容人冒犯。”统领大人桀骜的扬起下巴:“不过我不伤自己人。”

  失去了薄紫手指的支撑,周德才身体晃了晃,膝盖一软,向后仰天便倒。

  “老周!”唐少仪猛地扑了过去。他探了探周德才的鼻息,又翻他的眼皮看了看,见他只是昏迷了才放下心来,抬起头对薄紫怒目而视:“薄大人如此苛待属下,实在叫人寒心!”

  薄紫慢慢又坐回椅子上。他坐得端正,双手按着膝盖,脊背挺得笔直。他的视线幽深而沉静,缓缓扫过大厅。

  众将领都沉默着。有人按耐不住愤怒,手里的剑已经半出鞘,勉强拿拇指庇着;有的人面露惊惶,慢慢向后挪动脚步。唐横见薄紫目光扫过来,就挑衅的和他直面相对,可是对方没有放在心上,又淡淡的扫开了。

  “我出自无赫殿。内殿。”

 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,却好像一个惊雷在议事厅炸开。

  无赫殿!那可是天底下高阶武者的圣地!只要是个能挥拳头的热血汉子,就没有不向往无赫殿的!那里有最精奥的武术,有最严谨详尽的指导,军队里的高级将领,有一大半出自无赫殿!每年,都有无数的年轻武士怀抱满腔憧憬,奔赴皇城拜殿。

  可是想拜殿极难!那么多武者参与选拔,最后得以留下拜殿的不过几人!能拜殿而出,代表着无赫殿对武士的肯定,那是武者的荣耀,可得天下人尊崇。

  统领大人出自无赫殿内殿!

  众将领面面相对,彼此都见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惶恐。

  内殿只出两种人。死士,和杀神。

  每年,无赫殿内殿都招收大量根骨绝佳的足月婴儿入殿,一进内殿,从此世上便没了这个人。小孩子得宫人抚养长大,自小奉剑而训,能成为死士出殿的,不过万中一二。

  偶尔,也有一些意外。

  有些高阶武者,会为了磨砺性情,提升武艺,自愿入内殿修炼。

  一入内殿,就是严酷惨烈的战斗——他们要从修习死士开始,一路对战到天字号死士,直到得了对手认可,才可以出殿。

  要是足够幸运,他们甚至有机会和御影卫过上两招!

  武艺精纯到一定程度,再晋升就非常难。在无赫殿内殿和顶级高手过招,几乎是所有卡在瓶颈的高阶武士唯一的突破之路。

  能从无赫殿内殿出来的人,和死士一样,都是国之重器,得帝王钦赐的尊荣,可以不守俗礼!

  怪不得统领大人不给众人回礼!

  吴封呆呆的看着薄紫,好半天才回过神来,他突然退后一步,抚肩单膝跪地,低下了头一声不吭。

  他出自军人世家,家族里男孩子的成人礼,就是去无赫殿拜殿。他曾有幸留下拜殿,在里面度过了生不如死的三个月。

 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,决定放弃的那一天。那一天皇城里开满了紫阳花,无赫殿恢宏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,穿着仪服的侍卫拱列两侧,都抚肩对一个年轻的武士行礼。

  丹陛云墀,九锡七十二门钉。那是诸侯的建制,是给予拜殿而出的武者最高的荣耀。

  那个武士脸肿得像猪头,走路一瘸一拐伤得不轻。可是他依然满怀骄傲,挺胸努力让姿态更有威仪。

  而自己,却是从旁边的小门静悄悄出殿。

  他是在那个时候,才对命运低头,承认自己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。

  那个武士也看见了他。在他自惭形秽的时刻。

  他还记得那个武士笑嘻嘻对他说,天赋这个东西,每个人都有。只是有的人幸运,一下子就找到了,有的人却要付出耐心,慢慢摸索。

  于是他努力了。他耐心经营,慢慢的磨练,终于,几十年后的今天,他和那位武士一样,都有了自己小小的成就,当初的差距,在漫长的时光中似乎被消磨得不那么重要。

  时间给了他更为重要的东西。

  他和那个武士结为至交,同在北军效力。

  吴封慢慢的看向至交唐少仪。

  唐少仪的神色也变了。同出无赫殿,他太清楚来自内殿代表着什么。那是血与骨的杀伐和暴风烈火般的逼迫。来自无赫殿内殿的人,都是走在荆棘和刀刃上的苦修者。

  而真正的荣光和尊崇,就应该属于这样的武者!

  唐少仪慢慢解下了佩剑。他没有行军礼,而是单膝跪地,将佩剑向前推了一尺。这是武士的礼,代表了最郑重的敬意和最诚挚的示好。

  没有人出声,大厅里静悄悄的。

  愤怒的将领悄无声息收了兵器,也跟着唐少仪和吴封跪倒行了军礼。

  周德才还在地上晕着,他的人一时惶惑,几位带头的将领听见了无赫殿的名头,犹豫一会,默默低头跪倒,其他人便也跟着单膝跪了下来。

  唐横睁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的看着薄紫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从无赫殿内殿出来的人!之前听说司隶顾大人身边有无赫殿出来的死士,他还特地去瞧过,结果大失所望,连个人影都没见着。

  他早就想去拜殿了!如果有可能,他也想进内殿!

  他还年轻,明朗而满怀热情的心里,并不懂那些藏在荣光和成功背后的,对自己的凶狠和愤怒。他向往那样的威仪和荣耀,甚至不服气的想过要向御影卫挑战。

  唐横跟着父亲行了军礼,却忍不住抬头看着薄紫,问:“薄大人,你进过内殿,有没有得御影卫教导?”

  薄紫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
  唐少仪斥道:“唐横,不得无礼!进过内殿,就要奉御影卫为尊,在薄大人面前要避讳!”

  唐横颇不服气,轻轻哼了一声。

  薄紫依然坐在那里,姿势分毫未变。众人对他行了拜见的大礼,他却无动于衷,只是慢慢道:“知道我的来处,就应该明白我的规矩。你们,不配做我的属下。都散了吧。”

  唐少仪感到一阵羞愧。无赫殿的规矩——尊上敬下,谨肃端方。行洁净之事,荣耀武者的名。他也是拜过殿的!也曾恪守己身,发誓要做一名真正的武士。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念头慢慢模糊了呢?众人都嚷着要给新统领下马威,他就默许了,自己也对新上峰心怀不敬。这哪里是无赫殿武者的持守?和那些满怀心机,成日互相倾轧算计的官僚有什么不同?

  他默默的低下头,却和周德才的眼睛对上。

  周德才刚醒,第一眼就看到唐少仪在身边行礼。他躺在地上,迷茫的左顾右盼,发现议事厅所有人都在行拜见大礼。他无比疑惑,腾地坐起来,连声问: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

  唐少仪没有回答。他保持了一个武者该有的静默庄重,躬身第一个退了出去。身为一名无赫殿武士,北军里资格最老的将领,他确实觉得,愧对这位新来的统领大人。

  他带了头,众人便纷纷跟着退了出去。

  沈立站在门外,见到唐少仪躬身退出来的时候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  薄紫第一天升帐,他实在是不放心,早早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候着——他虽然和薄紫是平级,却比薄紫资历高得多。为了维护薄紫的统领威仪,他不能贸然进去干涉。

  他眼看着这帮不服管的将领无视鼖鼓,拉帮结派散漫的进了议事厅,心里恨得牙痒痒——当初端大人第一天升帐,他们也是这么干的!端威带了一屋子的亲随仪卫才算压住了场面。他们二人联手,一个唱|红脸,一个唱白脸,连消带打才勉强让这帮兵匪低了头。

  可如今那里面就薄紫一个人!他连个近身侍卫都没带!

  沈立忐忑不安,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。他已经后悔不等端威回来就让薄紫升帐了。应该先在营中和将领们混个面熟,由他和端威左右帮衬,把威名扶持起来再升帐!要不然,就凭薄紫那副傲慢冷淡的德行,激起军变被人乱刀剁死都不稀奇!

  他正在那里干着急,却见门帘一分,唐少仪带着唐横,躬身退了出来。

  躬身而退,是琉璃朝对上峰最尊敬的礼节。

  沈立愣住了。

  唐少仪是谁?那可是东西大营里,所有中高阶武士的首领!要不是当初他表明了支持的态度,现在端威还坐不稳万围城校尉的位子!他把武者的尊严荣誉看得极重,从不轻易低头,端威也敬重他的操守,对他以礼相待。

  他竟然对薄紫用了大礼!

  沈立难以置信,一路目送唐少仪和唐横离开。

  过了一会儿,众将领纷纷躬身而出。有的人面色凝重,沉默着不说话,有的人却一脸迷茫,互相小声的窃窃私语。

  等周德才揉着眼睛,摇摇晃晃的也跟着出来,沈立一把抓住了他。他们俩私底下颇有几分交情,沈立也不和他客气:“周千总,怎么回事?”

  周德才也一样的迷惑:“不知道啊。我还等着要去问唐少仪呢。”

  他们就一起在人群中四下看了一圈,寻找唐少仪的身影。

  唐少仪已经出了主营。唐横低着头,闷不做声跟在他身后。

  直到进了营房,唐少仪才发现儿子的不对劲。他皱着眉头,问:“怎么不说话?”

  唐横慢慢摩挲着腰间的剑鞘,答:“我在想我要是周千总,该怎么化解刚才统领那一招。白手夺心,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惊心动魄。”

  唐少仪摇摇头,拉过椅子在屋子中央坐下来。他双手扶膝,脊背挺得笔直,模仿刚才薄紫的架势。唐横就站在他面前,举起双手,做了个拿刀的动作。

  “你看这里。”唐少仪一手按在唐横胸口,跺了跺左脚:“统领出手的时候,重心右移,已经蕴势发力准备了后手。你若缩胸回刀格挡,他左脚踢出,当场就能把你胸骨震碎。”

  “周德才没有反抗,让统领来得及变招,这才捡了一条命。你若自作聪明想要抵挡,就会叫他无暇思索,杀招尽出。”

  唐横不服气,犟着脖子道:“他有杀招,我也有杀招!”

  唐少仪一声冷笑:“你和统领比杀招?——不用想。生死搏命的时候,你拼尽全力也过不了统领手下三招。”

  唐横登时气坏了,怒道:“凭什么这样说!父亲,你说过我已经超越你了!”

  唐少仪摇摇头:“这和武艺多高没有关系。你永远也不要想能打败内殿武者,因为你惜命。”

  “刀逼到眼前,你会躲闪。手上孤注一掷出了杀招,心里却记挂着防御。可内殿武者不一样。你看刚才周德才的刀劈过去的时候,统领可有抵挡的意思?他不在乎被砍掉一条胳膊,或者被割开喉咙,在被攻击前先杀掉你,就是他的全部目的。”

  “所以没人能冒充无赫殿内殿的武者——看他会不会抵御就知道了。统领大人,是真正的武者。不计生死,心无旁鹜,得天下武士尊重。端校尉能找到这样的人为他效力,也真是幸运。”

  唐横听呆了。想了半天问:“死士也是这样吗?我曾经偷偷去过顾大人府上,想去看看他的死士。”

  唐少仪斥道:“胡闹。死士怎么能叫你说见就见?你史书白读了吗!他们都是国之重器,承九邦大帝亲赐的荣耀!你对死士如此轻视,哪像个有持守的武者!”

  唐横兀自顶嘴:“死士全都效忠那些显赫高门和皇亲国戚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

  唐少仪跺了跺脚:“糊涂!皇室恒千年而不革,靠的全是历任死士拼死护佑。只有皇族血脉繁衍昌盛,尊位深稳,才能有百姓的太平盛世。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?”

  唐横抿着嘴巴不说话,慢慢盘膝坐了下来,和唐少仪面对面。

  “我追随父亲的脚步,信奉父亲的理念,从来没有动摇过。”少年低声说:“可是父亲,其实我并不明白。”

  他说着,把一直挂在项间的吊坠摘了下来,放在身前。

  那是个咆哮的虎头吊坠,翻过来,里面却内嵌了一枚小小的纹铁牌,镂花阳刻了“随誓”二字。

  “我十四岁从父亲手中接过这枚令牌,从此誓死效忠东宫,成为久重武士。”

  “死士效主,有荣耀加身。可是我们久重武者,明明也是效忠皇族的,为什么却为主所忌,被朝廷围剿打压,几百年来数次湮灭流散?”

  “最近这几个月,死的人太多了。”少年脸上现出了淡淡的忧伤:“他们是我的伙伴,也是我的朋友。我很想念他们。”

  唐少仪凝视着儿子,低声问:“怎么,你怕了吗?若是不怕,那就是后悔了。”

  “不!”唐横急忙抬头大声道:“我没有怕!我也没有后悔!我只是,我只是不明白!为了收集暗线名单一举推翻庆王,我们死了那么多人!流尽了鲜血,却得不到承认!我们也是为了大乱不起,为了盛世安稳,为什么却不能见光,不得世人承认!”

  唐少仪沉默了。过了半天他才缓缓开口,说出来的却是完全不相关的问题:“其实,我是害怕的。有时候也有点后悔。”

  唐横愣住了。向来钢铁般沉默强硬的父亲,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软弱。

  “我很怕。每次知道有久重武者遇害,我都心惊肉跳,怕是我的儿子。”

  “父亲!”唐横小声叫了一声,把手搭在唐少仪膝盖上。

  唐少仪拍了拍了儿子的手:“你是跟大宗主决志入盟的。当时宗主应该讲得很清楚,我们久重武者,一样守护着皇族,捍卫苍生社稷,却不被朝廷承认,也不被世人认可。”

  “你现在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吗?那么我来回答你。”

  唐少仪的声音变得低沉肃穆。

  “为了自由选择。”

  自由选择?唐横呆住了。

  “对。”唐少仪缓缓点头:“你还记得久重的历史吗?”

  “记得。”唐横点点头:“明皇帝落野,天下武者八方来聚,成立久重盟,誓为——”他想了想,避了国讳:“誓为皇氏重掌九鼎而战。第一代久重盟主,便是明皇帝,大宗主是韩子诚将军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后来明皇帝重践社稷,久重武者完成使命,几年间风流云散,韩将军退朝归隐。”

  “风流云散,退朝归隐。这是史书《明帝志》上给的八字断论。明皇帝初复宝鼎,天下民生凋敝乱世初平,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,你想过没有,为什么立下显赫从龙之功的久重武者却立刻被朝廷雪藏?”

  “是噢。”唐横想了半天,问:“为什么?”

  唐少仪缓缓道:“只因久重以武犯禁。”

  “初代久重盟经历的那几场战役,现在还是兵法上的典范。从漓江之战开始,到最后的扫六合,久重盟让明皇帝看到了武者凝聚的可怕力量。这种力量归拢于皇族,可助帝王重登天下。若是归拢在别的家族中呢?会是什么结果?”

  “因此四海升平,天下归心之后,明皇帝便提出建武籍。要将久重武者分编三军,以图互相制衡。久重内部由此分裂,一部分武士效忠明皇帝,支持朝廷收天下之兵。另一部分武士以韩将军为首,坚持武者的独守静持之道,认为应该让武士自由来去。这场纷争持续了一年多,明皇帝和韩将军互不相让,导致了最后的淮阳宫变。”

  “淮阳宫变?”唐横迷惑起来。那次宫变,只是明皇帝在位期间一次小小的争斗,有二十几人突然闯入淮阳宫,被宫中侍卫诛杀。那次事件是如此的不值一提,以至于《明帝志》根本没有专门的章节记述,只是在讲到无赫殿的时候提了一下。

  “正史上没有讲,我们久重武者却将这段历史口耳相传,保留了下来。闯入淮阳宫的,是二十几位久重武者,他们挟持了明皇帝,打算强行离宫。”

  “明皇帝假意答应了他们,却在离别酒中下了毒。”

  “什么!”唐横大惊:“堂堂国主,怎么能做出这种事!”

  “是。淮阳宫变,是明皇帝的污点,就算史官巧笔粉饰,也无法掩盖。此次宫变之后,韩将军心灰意懒,行了折剑之礼,发誓麾下久重武者永不出世,以此换众人自由离宫。”

  “这就是久重武者的选择——我们为了盛世太平而效忠皇室,是遵循本心,自由选择。为此,宁愿不被承认。”

  “无赫殿武者和我们不同。他们不是自由选择,而是朝廷为他们选择。”

  “这淮阳宫,就是无赫殿的前身。当年韩将军离开后,明皇帝举建无赫殿,集聚天下高阶武者,又广纳各路武功典籍,将武者之道施教于民。由此天下武者归为一家,同为国主弟子。”

  “你看现在,哪个武士不以拜殿为荣?只要能够拜殿而出,就可以自称无赫殿武者,身家籍贯登无赫殿殿榜。这固然是武士的荣耀,可也是握在朝廷手里的根底啊。无赫殿自然会教导你护国效主,可你不知道他瞒下了什么没有教你——朝廷,就是这样掌控了天下武者的走向。”

  唐横睁大了眼睛,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好一会儿才问:“难道……难道无赫殿会故意教武士练些破绽和短处?”

  “怎么会!”唐少仪嗤笑:“你以为像你?中原之外,北有蛮族南有摆夷,弱天下之民就是灭我九邦国运,一国之主怎么会连这点胸襟都没有?”

  “强者遇强才强,无赫殿走的是与天下武者教学相长的路子。那些顶级武者拜内殿以求砺炼,对内殿死士来说,何尝不也是个切磋的机会?为了皇室安稳,无赫殿要确保内殿天字号死士无人能敌——你以为死士落败,才会承认武者?错啦。死士认可你,说明他觉得自己能占你一分上风。死士确定了自己不会输,才会让武者出殿。”

  唐横认真想了想:“可是……如果有武士打败了内殿所有死士呢?”

  “那个时候,御影卫就会出面。”

  “御影卫也输了呢?”

  唐少仪笑了:“怎么可能!御影卫可是保护皇嗣的!倾举朝之力,无赫殿二三十年的功夫培养出来的御影卫,怎么可能轻易就输?听说十几年前有位绝世高手横扫内殿,要和御影卫较量。结果只是隔空对了一招,御影卫连面都没露,就认可了他。”

  唐横惊讶得半张嘴,敬佩的说:“父亲,你连这种隐秘都知道!”

  唐少仪有些尴尬,清清嗓子:“你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吴千总可八卦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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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
  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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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
  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
  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
  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
  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
  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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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
  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
  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  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
  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
  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
  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
  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
  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
  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
 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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