烨王大捷而归,东西战时联盟瓦解,举国欢腾。东平既退,承诺以祁山为界,互不相犯,西骧进贡粮食千石之余,欲与大晟通婚,嫁适龄王室之女于烨王,以结百年姻亲之好,然烨王力排众议,拒绝和亲,改开放与西骧边境的商贸之路,互通有无。
烨王班师回朝,行至宫殿内,金甲还未卸便一路匆匆回到晨明殿中,然寻了一圈,却未见到想见的人,瞬间沉下脸来,正欲发怒,芷寒便快步跑进殿内,欲行礼,烨王忙说不必,焦急地问道:“溸离呢?”芷寒道:“回禀王上,离姑娘刚午睡起来,此时正在园里玩呢。”烨王听之,神情一振,撇下众人快步向宫中花园而去。金炎跟在烨王后面,见此,笑着摇摇头。
午后阳光微露,溸离穿着一身淡蓝色的纱衣,面遮白纱,正跪在花园中间的草地上搭积木——恰是烨王临行前赠她的那一套,青藤木被雕得光滑平整,溸离将其一个一个垒高,又猛然推到,又再垒高,又再推到,往往复复,乐此不疲。烨王驻足看着,芷香等众仆见烨王来,欲行大礼,烨王示意不要打扰,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,只觉得心里十分温热,鼓鼓囊囊,没有忧愁焦虑,没有喊打喊杀,一切都归为了平静,这一幕,仿佛便是他所求的一生。
待溸离堆出了一个新的,眼看还没有到之前的高度但已然不稳就要倒下,烨王这才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,握着她的手,把积木扶稳了。
溸离抬头看了看烨王,浑若未觉,低头继续搭积木,烨王不曾想许久未见,自己朝思慕想的人对他竟是如此反应,不禁皱了皱眉,侧身挡在她面前,轻声道:“溸离,我回来了。”溸离仍不予理睬,只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积木,烨王又道:“溸离,离儿,是我啊,我回来了,又不认识我了吗?”而溸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对烨王,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,她的眼前只有一滩积木,积木垒高了,轰然倒塌,她又锲而不舍地再一次一个一个往上堆,芷香芷寒二人湿了眼,金炎见此,也有些着急,朝溸离道:“烨王日夜兼程赶回来,你怎么……怎是这般……这般……”烨王摆手打断了金炎,他的心里突然变得很乱,令人恐惧的蔓藤疯狂生长,缠绕住胸腔,如果溸离从此不认识他,如果溸离眼里其实从来就没有过他……蔓藤退去,取而代之的翻涌而上的怒火,烨王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积木,似要将其捏碎。
过了许久,烨王强压着情绪,咬了咬牙,转过身沉声问道:“我走之前她还认得我,为何现在又变回了如此状态?”
芷香芷寒见状,慌忙跪下,颤声道:“王上出征后,姑娘便日日呆坐着,不思饭食,时醒时睡,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理不睬,后来突然有一天,不知怎地,姑娘就开始吃饭玩耍了,夜里亦按时就寝,奴婢查探过几次,姑娘都睡得极安稳,奴婢也不知……不知姑娘现下为何……为何……为何又不识得王上了。”
金炎闻言,忍不住在一旁安慰道:“许是离姑娘许久未见王上有些生疏,也是在情理之中,王上再与离姑娘亲近几日应是会好一些。”
重颜心像扎了针一般,又回身捏住溸离的手腕,逼问道:“你当真,又不认得我了吗?”
溸离被捏得疼了,甩手用力挣脱,又推了烨王一把,起身跑开了。
一堆积木散落在地,又灰又暗,有几块沾上了土,与青翠鲜亮的草地格格不入。烨王闭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,一片漠然。
他起身,淡淡道:“地上的这些,都扔了吧。”
金炎一愣:“可是王上……”
烨王目光骤凛:“照我说的做!”
接连几日,烨王都对溸离不闻不问,朝堂上,以礼部尚书为首几大重臣联合上书奏请王上娶妻立后,保大晟江山社稷。烨王曾每每闻此,皆以“江山未定”否而避之,然此番竟一反常态,松口道:“容本王考虑考虑。”是以朝堂风向转变,一些原属烨王之弟阳宁王派系之人减少了与阳宁王的往来,各王宫贵爵之女也转变态度,纷纷立誓此生非烨王不嫁。众臣愈是亲近,烨王愈是一脸高深莫测,金炎调侃道:“颜二殿下,看起来想当你国舅的人还不少哟,啧啧啧,想嫁你的姑娘都能从这里排到南天门外了,真叫人羡慕啊。”重颜道:“他们能不能做国舅我不知道,但若是把你仍回南天门外,也不是不可以。”
溸离自搬到晨阳宫后,便可与烨王朝夕相对,但自烨王回宫之后,溸离居内殿,烨王居书房,二人见面次数尽屈指可数,接连几日,烨王终于暴躁了,搁下手中的碗筷呵道:“溸离呢?!让她来陪本王用饭!现在!立刻!”芷香冒着必死的风险战战兢兢回道:“王上,离姑娘既不吃饭,也不肯过来。”烨王:“……”于是,众人看着堂堂一国之主,冷着一张脸,自己走到溸离房内与其一同用膳,溸离不吃,烨王便端起碗一言不发地喂她,等溸离吃完后自己再随意对付几口,芷寒对芷香道:“我怎么觉得王上表情有点委屈啊?”芷香一本正经小声回道:“我倒是觉着今天王上很有胃口。”而其他人看着这两人的相处状态,皆一头雾水——他们究竟是好着还是吵着?
又隔几日,烨王与溸离用完饭,回到书房门口,却迟迟不进去,想开口跟金炎说些什么,张了张口,又什么也没说。金炎暗自好笑,面上却正色道:“说一不二的烨王殿下,有什么事是不当讲的?”烨王清了清嗓子:“那个,那什么,那天让你……还在吗?”金炎佯装听不懂:“什么什么还在什么?王上您在说甚,恕臣愚钝,实在是不知。”烨王气恼:“你!”金炎一脸无辜:“嗯?”
“……”烨王重重甩了甩袖子,转身踏进书房。
金炎自是知道,烨王想问的是他给溸离做的那一套积木还在不在,那日他命人扔掉,香寒两个小丫头机灵,自是不会扔的,为此金炎还特地去找两人确认了一遍——“没扔没扔”芷香道,“留得好好的呢,扔了多可惜。”芷寒也附和道:“是啊,做得那么精巧,姑娘可喜欢了,也不知道王上怎么想的,跟咱么姑娘计较些什么?”金炎道:“你们家王上是在闹脾气呢。”殊不知论起耍脾气,天界二殿下重颜,三殿下蓝瑛两人可算是天生一对,小时候为了如何分老星君金丹起了争执,两人整整两万年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。想来自从遇到这人间的溸离姑娘,活了几万年的老狐狸竟变得越来越像个孩子了。
“啧啧啧,”金炎摇头:“哎~男人哟~”
朝臣悲哀的发现,最近王上的脾气越来越差了,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冷笑,众臣不论官位不论品阶,稍一不留神就被公然讽刺甚至是呵退,觉得乌纱帽不保都是好的,最怕的是脖子上的人头,每天顶得甚是胆战心惊,生怕一不留神就要落地分家。再看烨王,每天在书房处理完政事后,都要出门晃几圈,在溸离的房门口来回踱步,但就是不进去,最后一甩手,又气冲冲地回书房睡觉——什么时候天界的二殿下活得如此窝囊了?不仅要处理人间烦杂的俗事,连自己的宫殿都不能随意出入,当初是为何要把晨阳宫正殿给她的?就应该让她随便住个偏殿,或者就给她一间小屋子,让她待在里面,哪里也走不了……偌大的晨阳宫,除了书房,正主竟然无处可去,眼下天色已晚,溸离应已经睡了,烨王叹了口气,转身回书房也准备歇下。
不料烨王刚要躺下,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,烨王一惊,晨阳宫护卫众多,谁会在这个时间……而且还没有人阻拦?难道是……果不其然,门被推开,溸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,抱着枕头,在门口站着,也不进来。
烨王神情一动,然而迅速敛了表情,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迎她,沉声道:“本王要歇下了,你来作甚?”
溸离也不理她,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动也不动,夜晚的凉风将她的衣服吹出了褶皱,室内的暖光在夜晚的幕布上打下了她的轮廓,显得格外单薄,露重夜凉,烨王恐她受了风寒,只好起身将她拉进了屋内。然而刚一进屋,溸离就径直走到屋内的榻上,把烨王的枕头移到一边,放上自己的枕头。
重颜诧异:“你这是要做什么?!”
溸离跪坐在榻上,亮亮的眼睛看着他。烨王顿觉得口舌干燥,如果是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女子,如此举动已经十分明显了——做什么?当然是一起睡觉啊!然而溸离这般,无异于撒娇的小猫儿,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再这样下午会发生什么。神仙虽然不好与凡人相恋,但没了法力的烨王睡个心仪的姑娘,总还是说的过去的……
“行!你睡这,我去别的屋睡。”重颜替她把被子铺开,正欲离开,溸离却立马拉住他的袖子,另一只手还在床边拍了拍。
“……”重颜不由得深深怀疑,她当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!
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着,溸离又扯了扯他的袖子,再次拍了拍床。
“……”是可忍熟不可忍,颜二殿下名头大,但可从来不是什么翩翩君子,重颜磨了磨牙,一把将溸离扑到在床上,用被子将她裹成个粽子,一连裹了好几层,又将她推倒床的最里边,只留下一个脑袋,依旧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他。西海龙王的夜明珠,九重天外的繁星,三生河畔的萤火,重颜见过这世间最明亮的东西,却都没有此时此刻这双眼睛亮。
重颜咬牙,恨恨道:“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就安全了吗?”重颜俯身,将双手覆在她眼睛上,遮住这对摄人的,叫人心颤的光。他的视线下移,看见她脸上长长的疤,又用指腹轻轻摩挲,喃喃道:“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?”溸离侧过头,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。重颜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了,我不走,我就在这里陪着你。”
屋内,烨王吹灭了烛火,他在她身边和衣躺下,屋外,连风也静了。
无梦,一夜。
果如金炎所言,烨王又将他所谓的“破烂玩意”要回去了,金炎揶揄:“二殿下,你不是不要了吗?你不是让仍了吗?怎么又要回去了?有些人外面看起来是正儿八经的王上,却不想私底下竟是有捡破烂的癖好,难以置信,啧啧,太难以置信了!”“……”烨王不语,翌日,众人便发现王上的御前侍卫竟然在打扫整个晨阳宫,所有晨阳宫的侍女这一天的活全部交给金炎,任何人都不得帮忙。金炎拿着扫帚将地上的落叶扫成一堆,哀嚎道:“重颜!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,你怎的如此小气!”33ýqxsś.ćőm
史载,大晟三六三年,烨王不婚娶,夜凌女伴之,二人同处而食,同寝而卧。相谏之于理于礼皆不合,王不纳,愈甚,几不与夜凌贡女离,罔视众论。
坊间流传,烨王极为宠爱夜凌女,与其日夜笙歌,连上朝都要将夜凌女带着,甚至还下旨命千余人到南夷去求药,只为治好夜凌女的病。金炎对重颜道:“你看,你人间走一趟,好不容易树立起的明君形象就快要崩塌了,什么日夜笙歌,颠鸾倒凤,听上去简直就是妥妥的不问政事的昏君。”重颜道:“我倒是希望日夜笙歌,颠鸾倒凤,要是溸离肯,这样的昏君也是做得的。”金炎笑道:“只怕这样你劫还没渡完,天璇就要先下来要了你我的命,再自戕谢罪了。”
话虽如此,金炎却知道,重颜曾背着溸离走了大半个雨夜,为了他不眠不休,甚至为了她不惜改变百年的礼制,与举国上下斗争,重颜此番,怕是动了真心。更何况,他还要不负众望,做好大晟的烨王,福泽万民,他所承担的比常人所能想到的要多太多了——不知天璇星君知道二殿下如此对待自己的命格会作何感想。
然而,金炎却忘了,不论是人还是神,决定不了出生,决定不了无常,更决定不了命运生死,世道轮回。哪怕尊为帝,哪怕生为神,到底也会有掌控不了的身不由己。
大晟三七八年,天降大旱,农田颗粒无收,国库开仓济粮,遂得以暂缓危机。
大晟三七九年,突发洪涝,骤雨不止,流民剧增,哀鸿遍野。
大晟三八零年,夜凌幽潭突发瘟疫,恐疾病蔓延至谷外,阳宁王率军借烨王之名将整谷之人倾数砍杀,谷主仰天而泣:“夜凌幽潭世代臣服,忠心耿耿,烨王不随天道,更礼改制,拒不向天地进贡,是以天地降惩,旱涝连连,此番夜凌谷灭,是为大凶,大晟危矣!夜凌幽潭愿为大晟受罚,却万万不肯为大逆不道之君受罚!”说罢,以剑自刎,血溅当场。至此,民心大乱。
“王上,天灾不断,流民四散,开仓放粮也维持不了多久,今年秋收再不济,一旦入冬,只怕会饿殍遍野呐!”
“王上,天威已现,夜凌幽潭全谷覆灭就是最大的预兆啊!”
“恳请王上将夜凌女焚以祭天,平息天怒。”
“王上,唯有速复还旧礼,祭祀天地,方能还民生以太平,王上,子民为重!”
大晟接连天灾不断,已是人心惶惶,而阳宁王又将在百姓心中天神一般存在的夜凌幽潭全谷斩杀,无疑火上浇油,朝臣唯恐情势不受控制,纷纷上奏要烨王平息民怨,而他们给出的办法,竟仅仅是恢复旧制,重建夜凌幽谷,焚烧夜凌女。
烨王端坐朝堂,神情淡漠,他未理会一群“忧国忧民”的朝臣,转而问一旁的阳宁王:“阳宁可有何看法?”
阳宁王抖了抖袖子,跨出一步,行礼道:“违背天意,是为为君者之大错。”此翻言语,无异于公然指责烨王,甚至含有“不配为君”的隐意,在场之人皆一震,然而阳宁王与烨王不睦已久,阳宁王势大,烨王又轻易动不得他,众人只屏息,静待烨王的反应。
然而烨王却只是平平道:“阳宁王所言极是,然本王即位时已立言,夜凌女见证王之功过,王生而生,王死殉葬,若要夜凌女死,就需先杀了本王,所以阳宁王,你是这个意思吧?”
烨王此言,就是在说阳宁王谋反,不论阳宁王又没有不臣之心,此时这个大罪也是万万不能认的,阳宁王立时跪下道:“王上明察,臣本意只是希望王上能顺应天意,不要逆天而为。”
“逆天?”烨王冷笑:“平定西骧时没人跟我说天意,与东平大战没有援军时也不跟我提天意,现在连夜凌瘟疫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未有定论之时,跟我说天意?”烨王微微向下扫一眼,但就是这一眼,就让人忍不住想要跪拜臣服。
烨王又道:“自古以来,地方旱涝灾害无不与人事有关,要么是政务之过,要么是地方大人们渎职,再就是各位吃着公粮的官们,尸位素餐。无水而旱,雨多而涝,本是常道,若非人心奸诈虚伪,风俗伤败,毫无互助与应对之措,如何能伤民自此?!”
“人道沦丧,跟我谈天意?可笑,本王平生最不信的就是天意,传我令,旱涝重灾的地方大员革职,本王亲自选派新人接任,地方互助,有粮借粮,有兵借兵,安顿流民,不服令者,□□者,立斩,无赦。”
若是真正的人间烨王会如何,重颜不知,但他知道,就像生老病死一样,风雪雷雨,旱涝饥荒,山崩地动,沧海桑田,都是人间应受的罪,神要渡劫才能为神,佛要参悟才能为佛,生而为人,有些苦难就是做人并需要经受的——他虽已知,但他到底不忍,就像为了平定人间战乱他领兵作战一样,他无法对所见视若无睹,他要以大晟烨王的姿态,帮世人一把。做王做将,做人做神,他重颜从来只问心,不问天。
在烨王的雷霆新政下,数万流民得以安置,官员革新,百姓受益,人民看到了生的希望,民怨逐渐平息,朝廷顺势造一波舆论——烨王从未抛弃每一个子民,大晟永远和他们站在一起,朝廷收笼了民心,烨王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再一次提高,民间自发举办灯会,为烨王和大晟祈福,烨王千秋万代,大晟百世延绵。
宫内压抑的氛围逐渐散去,亦被宫外的热闹所感染,整个王宫都显得喜庆祥和。
溸离正在亭中抱着一个小水缸捉鱼玩,捉了半天失了兴致,便趴在栏杆上发呆,太阳落山,天逐渐变凉,芷香上前想要为她披一件大袄,被溸离挣扎着躲开了,芷香无奈,正要继续哄,烨王走过来,接过她手中的大袄道:“没事,你退下,我来吧。”
重颜把大袄披到溸离身上,从身后抱紧她不让她躲开,轻声道:“你若听话穿上这个,一会我便带你去看灯。”溸离果然不再躲,转过身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,重颜微微一笑,抬手将她的头发笼到耳后,拍拍她的头道:“但是你得跟着我,不许乱跑,否则就再不带你出去玩了。”
没有了禁制,不论是坊还是市都格外欢腾,人们将各式各样的灯高高挂起,男男女女都穿着鲜艳的衣裳,男带情,女携意,在等灯火璀璨里娇羞了情意;说戏的,杂耍的,也都在夜里开了张,孩童嚷着吃糖买灯,这是人间独有的喧闹繁华。
重颜将溸离抱下马车,溸离脚一沾地,便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,重颜摇摇头,向金炎和侍卫们吩咐了几句,便大步追上溸离,点了点她的鼻子,握住她的手道:“说了只能跟着我,牵好了,不许松开,知道吗?”溸离在他胸前蹭了蹭,便拉着他像撒欢的兔子一般,东奔西跑。
金炎将马车拴好,一把搂住身边侍卫的肩:“人家小两口谈情说爱不让我们跟着,但没说不让我们去看灯不是。”侍卫看都不看金炎一眼,目视前方,站得笔直,金炎咂咂嘴,识趣的放下手,干笑道:“我也不是说要去看灯,就是……我觉得吧,烨王身边没人跟着我也放心不下,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吧。”说罢也不看侍卫的反应,一溜烟奔进了灯市人群。
重颜由着溸离牵着走,眼里尽是包容,甚至有些许宠溺,大多数地方溸离只是草草看一眼便过了,此时却停在了一卖首饰的小铺,说是卖首饰,却并没有寻常珠钗耳坠之类,而都是花花绿绿的,印有不同花纹,溸离在一堆珠子间流连,想要伸手去碰。店主是个年轻人,眼看来了生意,忙道:“公子,为你家夫人选个镯子吧,我们家的镯子可以自己选珠子,串起来戴上,保证天下仅此一只。”重颜微微一笑,对其所称的“夫人”也没做纠正,上前和溸离一起看店里摆出来的珠子,溸离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些五颜六色的珠子上,俨然已被吸引,想来这东西虽廉价,做工却倒也精巧,见溸离喜欢,重颜略一沉吟,问摊主道:“除了这些,能否再帮我加个其他的东西?”店主是个机灵人,脑子一转,立刻明白了:“我懂我懂,也不止公子你一个有这样的要求,公子放心,不论是何物什,我都能替公子和姑娘串上。”重颜拍了拍溸离的手,轻声道:“选几个你喜欢的吧。”然而溸离只拿了一颗深赤色的小珠子,献宝似的递给重颜,目光里带着欢喜——这珠子和重颜身上衣服的颜色一模一样。重颜愣了愣,懂了她的意思,接过珠子,笑着摸了摸她的头:“你选的这颜色正和我心意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从怀里拿出他们曾一起刻的三焰赤火的木块,又再拿了一颗一样的小珠子,对溸离道:“串起来的话,要两颗才好看,我们不做镯子,做个吊坠怎么样?”说罢,把珠子和木块一并递给店主,对其道:“我给你双倍的价钱,帮我做成吊坠,弄结实一点。”店家眉开眼笑地接过,连连道:“没问题没问题,您稍等,很快就做好!”青藤木本就能驱魔辟邪,而重颜又托天璇星君相助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,待重颜恢复神力后便能与之相感应——他要将这极简的坠子挂在她的心口,守护她,不论过了多久,不论她在哪里,不论她是什么样子,他都能找到她。
逛了好些时辰,溸离已有些疲惫困倦,虽然她仍有兴致,但重颜还是牵着她往回走,要带她回宫了。重颜将溸离抱上马车,见金炎不在,等了片刻仍未归,想来定是在哪个酒肆风流酩酊,便不再等他,吩咐车夫,自己也上了马车。
溸离玩累了刚上车便睡着了,重颜笑叹一口气,搂住她,将她的头贴在自己身上。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个木质的吊坠,两颗红色的珠子沉淀着深色的光,她的呼吸很轻,柔软的睫毛微微颤着,体温隔着布料传到重颜身上,重颜目光变得幽暗,搂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。
突然,一只箭从马车外飞速射进,重颜一凛,来不及顾及其他,侧身下意识护住溸离,箭从他的肩膀擦过,血瞬间从裂开的衣服迸出,只听金炎在外大喝:“保护夜凌女!保护烨王!”刺客将马车围住,幸好金炎及时赶到,与显然有备而来的刺客战作一团,不停有箭射向马车,目标明确,车夫已中箭身亡,重颜一手抱着溸离出了马车,一手拔剑砍杀,临时出行所带侍卫不多,对方人数占据优势,且都是搏命之徒,重颜护着溸离,又负了伤,一时竟无法扭转局势,重颜冲金炎道:“带溸离先走!”金炎会意,接过溸离迅速撤出,重颜心既定,持双剑将来者一一解决,只剩最后一人时,重颜将剑抵住其喉咙,沉声问道:“谁派你们来的?”来人一笑,大喊一声:“夜凌女必须死!”说罢,将脖颈送向剑锋,毙命当场。
……
皇宫内,溸离已服安神汤睡下。金炎替重颜包扎伤口,金炎道:“依殿下所说,来者应是针对夜凌女,恐怕是夜凌幽谷的狂热之徒,对夜凌女祭天一事耿耿于怀,获知殿下和离姑娘行踪后殊死一拼,要取离姑娘性命。”
重颜不置可否:“这些人表面上看是要杀溸离,手腕上甚至还系着‘杀夜凌’字样的血书,但他们的目的若真是如此,你不觉得这些人的行为就有些太奇怪了吗?”
金炎想了想道:“不错,如若是要杀夜凌女,那我带着离姑娘走的时候他们就应追上来,但我却极为顺利地离开包围圈,甚至连一直箭都没有射过来。“
重颜道:“这些刺客身手不差,应是经过训练的,但射到马车里的箭都是从我所在的方向而来的,他们有备而至,不可能出这么低级的错误,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烨王。“
金炎一惊:“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要……殿下难不成是说……”
重颜点头,冷笑道:“阳宁王已经按捺不住了。”
金炎道:“我本以为殿下刚为烨王解决掉人间大患,声望正高,阳宁王再这么样嚣张也不会选现在动作,现在看来,竟是低估了他的野心。”
重颜道:“若是只有他自己,确实不会选这个时候,但若是有其他势力协助,且催促他不得不行动……”
金炎心下涌出一股寒意:“西骧式微,南夷初定且与大晟交好,只有东平……东平新王即位,迫切想要立威,此人无矩,且行事狠辣,阳宁王这后盾,选得好啊。”
重颜站起身,将衣服系好,缓缓道:“东平国主不是任人利用的等闲辈,是矛是盾尚未可知,阳宁王只怕是靠山不成,倒先被自己选的矛刺死了,东平大晟必有一战,不过这之前,我们不妨将计就计,送阳宁王一份大礼吧。”
烨王与夜凌女遇刺,夜凌女重伤,不治身亡。烨王震怒,刺杀王族陪葬品乃谋逆之大罪,下令彻查凶手,有线索举报者,赏黄金千两。果不其然,阳宁王早已按捺不住,以烨王忤逆天意为由,联合东平发起叛乱,扬言除烨王以顺天意,天意以阳宁代之。
烨王身披金甲,在城墙上举剑,身后是万马千军,旗帜猎猎,风哮马鸣,烨王向天下人宣:“阳宁走狗!夜凌幽谷之灾乃人祸绝非天意!七月七,你将瘟鸡之血投于夜凌之土,逼死夜凌谷主,致使夜凌倾谷覆灭。旱涝接连,你却忙于谋私利,甚至克扣米粮运于东平!今日,证据公之于众,本王在此,为民除奸!”证据公布,大晟百姓无不震惊,烨王除阳宁乃万民之所向。晟国内乱起,东平择机而动,为阳宁王提供兵马之余,撕毁条约,再次进犯边疆。
大晟郊外竹林,篱笆围着的木屋里,炊烟袅袅,一女子穿着粗布的衣裳,在院里喂鸡吃米,她长发如墨蜿蜒而下,清瘦单薄,远看竟没有半丝烟火气,相反,在青绿色竹林的映衬下,像离尘的仙,然而她蹲下身,嘴里模仿着鸡发出“咕咕、咕咕”的声音,到底掩不住稚气天真,以及与其年龄不合的痴傻。
“离姑娘,吃饭了,金公子,你也来吃饭了。”芷香笑着从厨房端出清粥小菜,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布置好碗筷。芷寒则给刚喂吃米的的溸离擦手,问在这里蹭吃蹭喝好几天的金炎道:“金公子,你说的今儿王上会来,怎么现在还不见王上?”
金炎吊儿郎当地捋了捋发须,努努嘴道:“你看,这不就来了吗。”
果然,烨王孤身而来,换了身素白的衣裳,少了平日的威严,多了几分清逸。溸离一看到重颜,连忙起身跑向他,没顾上脚边的石子险些跌倒,重颜笑着扶住她的胳膊,揉了揉她的脑袋,风起,发丝缠绕,两人的侧颜在暮色光晕的勾勒下浅淡朦胧,芷香芷寒看着这一幕,感叹道:“仙人下凡,仙人下凡……”又一齐把金炎向后拉,生怕他污染了这幅水墨画。
这一日,重颜陪溸离吃饭,比任何一天都吃得慢,陪她玩积木,比任何时候都耐心,给她洗脸、梳头,像对待亘古的器皿那样珍惜,又像是……在举行一个仪式,一个神圣的,告别仪式。重颜坐在溸离床边,静静地看着她睡熟了的样子,她身材消瘦,面颊却还算丰盈,若是脸上没有那道疤,肯定更清秀灵动,如果她没受过这么多伤,心智还健全……
“你都已经决定好了?”金炎进到屋内,重颜正出神都没有发觉,直到金炎开口,重颜才缓缓回头。
“改命格也好,损神力也罢,我都无所谓,但是溸离,她必须好好活着。”
金炎默了默,问道:“殿下,凡人和你我终是不同的,你真的……爱上她了吗?”
爱?重颜觉得这个字有点陌生,几万年的岁月,见过了多少悲喜,看过了多少离合。经历过了多少生死,生而为神,却因为经历了短短一世做人的一束光阴,就有了爱吗?重颜笑了笑,替溸离把被子往上拉了拉,想起他和天璇星君的对话——
“二殿下,你可想好了,擅自更改凡人命格可是会损耗元神的,你现在又是凡人之躯,怕是承受不了……”
而重颜此时想着的,却是她额上的碎发,醒来时惺忪的样子,眉眼温柔:“我不信天,不信命,溸离是我的,不能祭天,不能贡地,她要活着,她要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,重颜不能为她做什么,烨王可以,一朝为君,我既行君之职责,便要君之权力,如若溸离安好,烨王便能誓保天下安好。”
重颜拿起她的一缕头发,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,“重颜也许不会,但是烨王此生,只想娶她一人。”说罢,便转身出了房门,马已在夜幕中等待,重颜翻身上马,消失在黑夜中。
金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轻声道:“可是二殿下,烨王,就是重颜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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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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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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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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