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和堂也算得上是鄂州城里另一大医馆了,不过与安济坊有朝中翰林医官主事不同,保和堂是由鄂州州衙开设的,虽然也有个堂主,然而真正定夺诸事的却是鄂州州学教授①,彭利湘。
按说虽然他这个翰林医官驻泊鄂州,确有辅助以鄂州为中心的荆湖北路各州医务、教化诸事的职责,但是到底和保和堂隶属不同,何况那彭教授是州衙幕僚,官阶还比俞笑辞高了半级去,两家医馆在鄂州城中所专亦有侧重,因而从来井水不犯河水。
这时候却见保和堂的大夫找来,俞笑辞实在有些惊讶。
“俞先生,英冒昧求见,实在是有一事,六神无主,不知能说与谁,久闻先生是朝中派来的翰林医官,虽只和先生有过一面之缘,这种时候,我也只能来找先生了,”蒲英一脸显而易见的惊骇和忧愁,然而他的眼神里又充满了警惕,他环顾了四周,虽前厅没人,却也是门户大开,外间院中来回来去的还有忙碌的值夜的医工,于是他想了想,压低了声音道,“可否与先生入内详谈?”
俞笑辞明白,大约蒲英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跟自己单独讲,于是答应下来,轻轻抬手按住了他放在身前不住作揖的双手上,重重的握了握,温和的笑道,“既如此,蒲兄随我到里间来吧——对了,想来我应该还不如蒲兄年长,蒲兄不必拘礼,唤我存志便好。”
蒲英看着俞笑辞的笑容,心里仿佛镇定了很多,深吸了一口气,短促的笑了一下,道,“不敢,如此便多谢俞先生了。”
二人进了内堂俞笑辞日常整理脉案、处理公事的小间,俞笑辞请蒲英入座,又自去掩了门窗,方在蒲英对面坐了下来,笑道,“蒲兄请说吧,此处再无旁人打搅,蒲兄大可畅所欲言。”
“俞先生,我只怕这城中是有狐热②了呀!”蒲英仍旧警觉的环视四周,然后前倾着身子,一脸惊惶而凝重的看向了俞笑辞。
俞笑辞闻言也结结实实的倒抽了一口冷气,甚至脑海中宛如一道惊雷劈过,让他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空白。
他略缓了缓,定了定神,方道,“蒲兄,你可知这话不是闹着顽的!何出此言啊?!”
“接连二日,保和堂里有了六七个壮热不退、甚至于害了肺的病人,我们用了寻常时感的药石,皆毫无效益,有的几日之后竟是更重了,更有年长者竟成脱证,”蒲英声音低微,语速飞快,说到这里才略顿了一下,换了口气,把声音压得更低道,
“按说他们或湿或寒、或燥热兼夹,虽看起来病证轻重不同,病机也毫无干系,甚至他们从身份上讲也都是素未谋面、三教九流各色的,但是……”
“我格外留意了一下,方知他们都曾去了冬猎,又或者都食了野味。”
“我只怕是那野物身上的不洁之物过给了人,如今想来,竟是和旧日惠州的狐热相仿了!”
“只是我已三番五次的和堂主及彭教授说了这重顾虑,他们只道我工大方脉却不擅瘴疠,不可妄加揣度,彭教授更是狠狠斥责我一通,叫我三缄其口,这无由来的揣测若胡乱说出去,只怕会闹得个鸡犬不宁。”
“然而我虽不工治疫,多少通晓,我自认我的怀疑并非无根无由,我原是惠州人,惠州那场狐热暴发时,我方六岁,和家人一路北逃至此……那狐热的惨状,我是历历在目啊!又怎会错!”
“然而他们申饬我、不许我说,如今我想要堂中早些防备,他们竟也听不进去。竟道我是疯魔了,险些将我革逐出堂。”
“我实在别无他法,偶然间想起去岁我来向先生求教过脉案,故今日来和先生……”
“求救。”
蒲英的一席话说完,不大的小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,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,窗边那只铜漏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俞笑辞听完,只觉后背已经浮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,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然而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李文斌和魏氏……
他们也食了麂肉!
会不会真的是野物身上的不洁之物过给了人?
可是……俞笑辞再一定神细思,便立刻反应过来,分明狐热的症状,并非如此!就连五运六气③也对不上,没有道理的!
于是大约过了一盏茶,俞笑辞才仿佛理顺了自己的思绪,神色凝重而格外严肃的看向了蒲英,他的口气严肃的仿佛一个陌生人,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,
“蒲兄这思虑我已知晓,我亦知道蒲兄是好意,是想要我们有所防备,我也常告诫坊中诸人,要常怀杞人之忧,但是怀疑终归是怀疑,何况还是疫病一事。故,亦请蒲兄谨记——报说疫起,此事非同小可!因为一旦城中有了疫病,那便要集倾城之力来治疫,如此便牵扯到庶务、农务、商务、乃至吏治、巡安………牵一发而动全身,是甚至要上达天听的大事啊!”
“今日这些话,你说到我这里,便算是说尽了。我既已知晓,又专擅治疫之道,心里已经有了警惕,有你今日此言,自当时时留心。若当真如你所言城中出了狐热,我自会第一时间报知州衙、报知朝廷。但倘如兄不能够有十足的把握,便还请兄像贵堂堂主和彭教授要求的那般,三缄其口!还请兄仔细想想,所见之症,是否当真符合狐热的病机、病症?切不可妄自臆断,徒添民乱!”
“蒲兄回去后,仍当安心看诊,如再有异,可随时来找我。若可以,还望蒲兄将那六七人的脉案抄录一份与我,我当不胜感激。
“另外,也请蒲兄切记,此事当真不可大肆宣扬,甚至不要再告与堂中诸人知晓——并非我过虑,只是人多口杂,难免一传十十传百,若当真因此惑乱人心,城中大乱,只怕其害,要远大于一场狐热。”
蒲英听完俞笑辞语气颇重的一番话,已然呆怔——他没有料到,这个素日里看上去眉目和善的年轻翰林医官,如今正色起来,竟是带着几分超越了年轻的面容的威严整肃来,叫人不得不唯唯称诺,不容辩驳。
而事实上,蒲英略一细思俞笑辞的话,便觉得句句有理,是真的应当俯首称是的。
及至此,他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,长长的一口气,起身冲俞笑辞作了一揖,道,“俞先生,是英莽撞了。多谢俞先生提点,明日我便将那六七人的脉案梳理抄录了送来。冒昧叨扰先生多时,英就不久留了,再谢俞先生开解,英心下大安,也该家去了。”
俞笑辞亦起身还礼,然后直视着蒲英的眼睛,恳切道,“多谢蒲兄如此信任,我定会不负蒲兄一片心意。蒲兄早些回去吧,听着外头像是落雨了,蒲兄来得急,自然是没有伞吧?正厅廊檐上有余外的伞,蒲兄走时可取一把自用,改日有时间还回来便是。”
蒲英谢过,离开安济坊时,他的步子倒是踏的平稳而安定了。
送走了蒲英,俞笑辞又去前厅和病院里巡视一圈,叮嘱了诸人和当日值夜的医官,便回到了后院自己的住处。
外面斜斜下着小雨,雨势不大,但是缠绵阴郁,拍打着院中几杆修竹,沥沥作响。
俞笑辞在桌案前坐着,原是想读两卷书便睡去的,谁知他瞧着书页却是思绪万千,一个字都看不进去。他一时耳畔回响着方才蒲英那些语调急促惶惑的话,一时又回想起李文斌和魏氏的脉案,一时又想起了日会时章明低声嗫嚅的话……
这一重重思绪直搅得他坐卧不宁,更兼窗外挂的铁马被吹的丁丁作响,闹得他更是身心俱燥。俞笑辞干脆丢下手中书卷,起身出了门,站在廊檐下,瞧着夜色里院中那几杆竹子,任由脑海中思绪如万马奔腾,呼啸翻涌。
不知什么时候,俞笑辞被人从身后在肩上搭了一件大氅,他正出神,猝不及防便被吓了一跳,再一回头,见是陶毅不知何时也从自己房内出来了,给他搭了一件衣服,笑吟吟的瞧着他。
“这时节,你不在房中歇着,出来作甚?”俞笑辞其实未觉多冷,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大氅系好了,一面系,一面问陶毅。
“我原在屋内读书呢,只见窗上鬼影幢幢,吓得不轻,出来一瞧,谁知道竟是师兄在这廊下长吁短叹,凭栏听雨——我竟不知,师兄几时也有了这般雅兴?”陶毅说的半真半假,脸上带着一个格外揶揄的笑,望向俞笑辞的一双笑眼中满是狡黠。
俞笑辞听出了陶毅话里话外的打趣,翻了翻眼睛,没好气儿道,“就该吓死你才好呢!几时学会的臭毛病,竟拿你师兄醒脾?”
陶毅笑着扮了个鬼脸,涎着脸又向俞笑辞身边凑了凑,仔细的瞧了瞧俞笑辞的神情,方道,“师兄这是在想什么呢?”
“在想扁鹊的两个哥哥。”俞笑辞叹了口气道。
“啊?!”
俞笑辞看向陶毅一脸惊诧的仿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神情,终于破功,“噗嗤”笑了出来,摇了摇头,“在那之前,我在想,你今日为何想要拦住子昭。”
“哦,那我为什么想要拦住子昭?”陶毅饶有兴致的逗着俞笑辞的话头。
“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,但是你又知道,自己并非专攻瘴疠时疫,你的判断其实充其量只是怀疑,你不希望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,在诸人心中埋下一颗疑虑、恐惧的种子,任由其发酵,对不对?”俞笑辞定定的瞧向陶毅,他的脸上没有什么鲜明的表情,但一双眼睛格外的亮。
陶毅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,他不再勉强自己,只是浅浅留了个笑意,不置可否的继续问道,“难道师兄不觉得子昭说了才是好事?犹如……犹如吹筒示警④?”
俞笑辞仍旧摇了摇头,这时候他转开了目光,变得有些悠远,
“‘长兄于病视神,未有形而除之,故名不出于家。中兄治病,其在毫毛,故名不出于闾。若扁鹊者,镵血脉,投毒药,副肌肤,闲而名出闻于诸侯……’⑤”
“同样的道理,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有个吹筒示警的人,只是凭借自己的怀疑,和太过有限的凭据,便发出示警,又有人的的确确听了他的话,大费周章的做了些什么,于是有了个圆满平安的结果——你又何知,这平安无事的结局,到底是因为听了他的话做了什么导致的,还是本来就合该平安无事?到那时,你又如何判断,这到底是吹筒示警者,还是造谣生谤者?”
“说到底,吹筒示警和造谣生谤,往往只有一步之遥。”
“看起来,师兄是打算做扁鹊了?”陶毅沉默了许久,终于开口。
“我谁也不打算做。”俞笑辞叹了口气,轻轻的摇了摇头,半晌,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补了一句,“我希望我能谁也不做。”
“好啦,师兄既然不是凭栏听雨,也不要在这廊下站着了,虽然不冷,到底还是潮湿,又快下露了,仔细着凉,”陶毅没再说什么,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——他知道,有的话,并不需要宣之于口。
“……等等,你方才,说的什么?”俞笑辞正望着外面一帘细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,忽然听见陶毅的话,电光火石之间仿佛点醒了他什么,然而那灵光一闪而过,快到他几乎来不及抓住,于是他只好反手一把捉住了陶毅的胳膊,急切的看向了他。
“喂……师兄你松手啊,痛!”陶毅被俞笑辞捏着胳膊,那双手用力到夹得他肉疼,于是忍不住皱眉头,“什么什么啊?让你回屋睡觉!”
“不是这句,另外一句!”
“什么?哦……我说虽然不大冷,到底潮湿,又快下露了……”
“下雨,不冷,不冷……己亥之岁,六气为厥阴风木司天,少阳相火在泉⑥……”俞笑辞低头兀自嘀咕了几句,忽然两眼发亮,大喜过望的重新抓住了陶毅的手,两只眼睛里的光亮更甚,简直像是狂喜,“兹九!我好像知道了!我知道了!多谢!多谢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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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
①州学教授:北宋庆历四年(1044年)三月始置,负责教授儒学。选拔方式大抵有三:由地方长官(本路转运使或本州、府、军、监长官)选择非官员的当地士人,例如私学教师、考取科举后因种种原因未任官的士人、落榜士子等充任;由地方长官选择当地在任官员(选人),主要是幕职、监当、县尉等来兼任;由地方长官选择居住于当地的离任官员,如守选官员、丁忧官员等充任。
②狐热:哺乳动物传人类传染病,系虚构。
③五运六气:出自《素问》,简称运气,又称运气学说,为古人研究气候变化与疾病关系的一门学问。方法为运用阴阳五行生克制化理论,以干支系统进行演绎,总结人在宇宙中的生理、病理变化。
④吹筒:古代用于警戒或督役的哨子。这里名词意动,意为“吹哨子”。
⑤“长兄于病视神……闲而名出闻于诸侯”:语出《鶡冠子·卷下·世贤第十六》,意思是:我大哥看病,发现病害没有形成就消除了病因,所以他的名声传不出家门;二哥治病,病因刚一萌芽就消除了,所以他的名声传不出街巷;像我这样的,用针灸刺血脉,给病人吃烈性的药,用药膏敷肌肤,所以名声传得出来,在诸侯间闻名。
⑥“己亥之岁,六气为厥阴风木司天,少阳相火在泉”:出自《黄帝内经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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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下,唐三对于时间、位置、距离的把握非常精确。
他很清楚,就算自己有着一身唐门绝学,也有着三阶的玄天功修为。可是,狼妖天赋异禀,身体强大,正面对敌的话,自己未必是对手。尤其是他年纪小,气血不足,肯定无法久战。如果不是那变身人类强杀了一头狼妖,面对两头三阶狼妖他都未必会出手,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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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一旦他出手,就必然要命中才行。
狼妖此时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,所以,直到唐三的手掌已经拍击到了他的眼睛侧面时,他才惊觉。猛的一扭头,狼口直奔唐三咬来。
唐三的另一只手却在这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,借助自己身形瘦小的方便,一拉狼毛,改变了自己的方向。几乎是贴着三阶狼妖胸口的位置一个翻转就到了狼妖的另一侧。
右手食指、中指并成剑指,玄玉手催动,令两根手指闪烁着洁白的玉色,闪电般刺向正回过头来的狼妖眼睛。818小说
“噗!”纤细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传入温热之中,论身体强度,唐三肯定是远不如这三阶狼妖的,但被他命中要害,同级能量的情况下,就再也没有侥幸可言了。
玄天功在玄玉手的注入下,几乎是旋转着掼入那狼妖大脑之中。以至于狼妖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瞬间爆开,大脑已经被绞成了一团浆糊。咆哮声就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,强壮的身躯也随之向地面跌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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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三脚尖在他身上一蹬,一个翻身就落在了较远的地方。
这一击能有如此战果,还是前世丰富的战斗经验帮了他。孩童瘦小的身躯和黑夜是最好的掩护,再加上那三阶狼妖正处于暴怒之中,感知减弱。
正面对抗,唐三的玄玉手都未必能破开狼妖的厚皮。可是,眼睛却是最脆弱的地方,被刺破眼睛,注入玄天功能量,那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双脚落地,另外一边的三阶狼妖也已经没了动静。唐三这才松了口气。他没有急于去查看那人类,而是迅速趴在地上,将耳朵紧贴在地面,倾听周围的动静,看看还有没有追兵追来。
以他现在的实力,正面对抗三阶狼妖都很难,技巧再好,幼小的身体也太孱弱了。一旦被狼妖命中一下,很可能就致命了。刚刚那看似简单的攻击,他其实已是全力以赴,将自身的精神意志提升到了最高程度。
周围并没有其他动静出现,显然,追杀那能够变身人类的,只有两名三阶狼妖而已。这也让唐三松了口气,不然的话,他就只能是选择逃离了。
他这才走向那名人类,同时也保持着警惕。
当他来到那人近前的时候,顿时发现,那人身上之前生长出的毛发已经消失了。令唐三的心跳不禁增加了几分。
以他幼年的处境,和那变身人类又非亲非故,之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不出手,等狼妖离开。可他还是选择了出手。一个是因为这被追杀的是人类。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刚刚的变身。
在唐三原本的斗罗大陆世界之中,就有一种拥有兽武魂的魂师,能够具备类似的能力。还可以通过修炼兽武魂而不断成长,变得强大。
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也有类似的能力,对于他来说,要是能够学到,对自身实力提升自然是大有好处的,也更容易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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